前不久,家住北京市通州区的文女士发现,家中1岁宝宝流鼻涕迟迟不见好转,而出现张嘴呼吸、张嘴睡觉的情况,文女士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宝宝的“颜值”。在刷短视频时,文女士发现了一款名为“袋鼠杰克婴童植萃舒鼻膏”的产品,直播间中主播介绍该产品可以用于流鼻涕鼻塞等情况,于是决定买来试试。
产品到手后,文女士发现,该产品为儿童化妆品,并标有儿童化妆品标志(“小金盾”)。化妆品可以涂在鼻腔吗?最终,文女士并没有给宝宝使用。
根据文女士反映的情况,新京报记者近期调查发现,这款名为“袋鼠杰克婴童植萃舒鼻膏”的儿童化妆品,在直播间里被包装成改善腺样体面容、鼻部不适等问题的“神器”,但实际备案功效仅为面部保湿、舒缓。主播在介绍产品时,引导家长将产品挤入儿童鼻腔使用的行为,也与包装标注的“涂抹于鼻子周围肌肤”严重不符。此外,企业宣称“35年国货老品牌”,实际成立时间仅6年,商标申请仅1年。律师认为,经营者在销售商品时暗示宣传普通化妆品具有“改善腺样体面容、过敏性鼻炎”等疾病治疗作用,涉嫌违反多项法律规定。此外,经营者虚构“35年国货老品牌”“亚洲500强”等与企业实际情况不符的内容的行为,或构成虚假广告。
宣称可改善腺样体面容,实为“妆”字号产品
在某短视频平台“袋鼠杰克婴童用品旗舰店”直播间中,一款名为“袋鼠杰克婴童植萃舒鼻膏”的产品与解决腺样体面容等问题的关联被反复强化。
在该直播间可以看到,上方大字写着“销量NO.1腺消舒鼻品牌”,并多次出现写着“鼻敏常反复 孩子常不适”“关注宝宝面容,不做丑宝宝”字样的图片。直播间还循环播放着各种各样腺样体面容宝宝的照片,左侧写着“张嘴呼吸、爱扣爱揉、流涕喷嚏、反反复复、花粉蒿粉、敏/窦/堵/塞”字样。
某短视频平台“袋鼠杰克婴童用品旗舰店”直播间截图。
主播在反复强调,以下情况都可以使用这款产品:“张嘴睡觉、用嘴呼吸、牙凸嘴厚嘴翘、下巴后移、鼻子总是堵住塞住、往下流鼻涕、进入空调房或换季容易打喷嚏的……有我刚说到的这种情况,哪怕只有其中一种,给宝贝早干预早舒适,不要拖,不要把小麻烦拖成大麻烦”,暗示该产品可以解决鼻子堵塞、过敏性鼻炎等问题,甚至可以改善腺样体面容。
主播还以自己的孩子举例来证明产品的有效性。“我自己家的宝贝之前也是张嘴巴睡觉、张嘴呼吸,后面我发现他嘴巴越来越厚越来越翘,我就赶紧干预起来。我带了一个周期回去,每天坚持给宝宝去用,现在我们已经成功‘上岸’了。”主播还展示了宝宝的前后对比图。
此外,直播间挂的产品链接中还写着“腺消舒鼻膏,不做丑宝宝”;产品详情页中,介绍该产品可以用于鼻腔不适、鼻周起皮、鼻子不通气、以及花粉/毛发过敏。
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该账号对该产品的宣传口径也不一致。当记者咨询“腺消是说使用可以解决腺样体面容吗?”得到了一位主播的肯定答复。另一位主播称“腺腺、扁什么桃、鼻什么甲大了的,鼻鼻总是堵住塞住的,有敏敏痘痘炎炎、流鼻涕打喷嚏的都可以去用”,用“什么”拆分正常词语以及叠词、变异词等变体表述,暗示腺样体肥大、扁桃体肿大、鼻甲肥大、过敏性鼻炎都可以使用该产品来改善。
同样的问题,店铺客服则给出了与主播不一样的答复,“不建议的,舒鼻膏主要是缓解、辅助及改善各种鼻塞、鼻干、鼻痒、流鼻涕等症状,因感冒导致鼻塞也可以使用。不是医药品,无法代替治疗。”
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房玉洲律师表示,经营者在销售商品时暗示宣传普通化妆品具有“改善腺样体面容、过敏性鼻炎”等疾病治疗作用,该行为违反了《化妆品监督管理条例》第四十三条规定的“化妆品广告不得明示或暗示产品具有医疗作用”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十七条规定的禁止非药品、医疗器械类产品在广告中涉及疾病治疗宣传,同时,也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2025年修订)第九条第一款规定的经营者不得对商品作虚假或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
功效宣称、作用部位与备案不符
记者调查还发现,主播以及客服宣称的产品功效、作用部位和该产品的备案信息不符。
产品外包装显示,该产品执行的标准编号为:粤G妆网备字2024359890,记者查询国家药监局官网的备案信息显示,该产品的作用部位为面部,功效宣称包括保湿、舒缓,使用人群为婴幼儿、儿童,并无主播及客服声称的“改善各种鼻部不适症状”功效,作用部位也未提到鼻腔。
国家药监局官网化妆品备案信息查询结果。
国家药监局发布的《化妆品分类规则和分类目录》规定,3-12岁儿童使用的化妆品的功效宣称有清洁、卸妆、保湿、美容修饰、芳香、护发、防晒、修护、舒缓、爽身;而0-3岁婴幼儿使用的化妆品功效宣称则仅限于清洁、保湿、护发、防晒、舒缓、爽身。主播针对腺样体、扁桃体以及鼻部的功效宣称并不符合上述目录中的规定。
对于该产品的使用人群,主播和产品详情页的说法也不一致。主播介绍“0岁到成年人都能用”,直播间内也写着“0岁-成人”;但产品的详情页面却写着“1岁以上宝宝适用”,客服也表示“建议一岁以上宝宝使用”。
为了证明该产品婴幼儿可以使用,主播还强调该产品有“婴幼儿金标认证”。实际上,主播所谓的“婴幼儿金标认证”是指儿童化妆品的“小金盾”标志。
2022年1月1日实施的《儿童化妆品监督管理规定》规定,儿童化妆品应当在销售包装展示面标注国家药监局规定的儿童化妆品标志(“小金盾”)。上述《规定》中明确了儿童化妆品定义,即适用于年龄在12岁以下(含12岁)儿童,具有清洁、保湿、爽身、防晒等功效的化妆品。
拥有“小金盾”并非代表对产品质量的认可。国家药监局2022年3月7日曾发布提醒,“小金盾”不是产品质量认证标志,“小金盾”是儿童化妆品区别于成人化妆品、消毒产品、玩具等其他易混淆产品的区别性标志,非儿童化妆品不得标注这个标志。需要说明的是,我国对儿童化妆品实行严格监管,主要体现在对儿童化妆品的产品配方设计、安全评估、生产条件等方面提出更高的监管要求。儿童化妆品上市前,除防晒类产品须经注册外,其他类别产品须经备案。化妆品包装上标注“小金盾”,仅说明这个产品属于儿童化妆品,并不代表该产品已经获得监管部门审批或者质量安全得到认证。
对于主播所述与页面展示、备案不一致的情况,房玉洲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保护法》第八条规定,消费者享有知悉其购买、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务的真实情况的权利。所以,经营者提供的产品信息应当准确全面,否则将侵犯消费者的知情权,消费者可要求商家作出准确全面说明。
房玉洲律师认为,若经营者销售商品时,将“小金盾”称为“婴幼儿金标认证”,易使消费者误以为产品通过了专属的婴幼儿质量认证,若其无相关证据证明,可能涉嫌违反《化妆品监督管理条例》第四十三条的规定,化妆品广告不得含有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内容,不得欺骗、误导消费者,同时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2025年修订)第九条第一款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四条的规定。
针对该产品的使用方法,主播在介绍的同时还进行了演示,“一天三次坚持给宝宝去用,可以多,但不能少,挤一点到鼻子里面,伸进去转两圈,或者涂到鼻翼外面两侧”,将产品涂在了鼻腔中以及鼻翼两侧。
根据该产品外包装注明的使用方法以及备案信息,该产品不能直接在鼻腔中使用。产品外包装的注意事项中也强调了仅供外用。
记者购买的产品外包装上写着“取适量本品涂抹于鼻子周围的肌肤,并轻轻按摩吸收”,使用方法图示的使用部位包括鼻翼、鼻子周围、鼻孔外,不包括鼻腔。图/新京报记者 刘旭 摄
《化妆品监督管理条例》第三条规定,本条例所称化妆品,是指以涂擦、喷洒或者其他类似方法,施用于皮肤、毛发、指甲、口唇等人体表面,以清洁、保护、美化、修饰为目的的日用化学工业产品。房玉洲指出,若经营者销售商品时指导消费者将备案范围仅限于面部使用的化妆品挤入鼻腔使用,系误导消费者的虚假宣传行为。该行为违反了《化妆品监督管理条例》第三条、第四十三条的规定;同时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2025年修订)第九条第一款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四条的规定。
“三大科技专利”实为生产工艺类专利
为了佐证产品功效,主播还展示了产品的三大科技专利认证。记者多次要求店铺客服提供上述专利认证,对方仅发来一份产品检验报告和测试报告,检验报告的项目包括汞、砷、镉、铅、形态、色泽、气味、杂质8个项目,检测结果为合格。测试报告的项目则为舒缓功效,试验结论为试验样品在该试验条件下具有舒缓效果。
根据该产品包装上标注的专利名称,记者查询发现,三个专利的名称分别为一种大分子活性芦荟汁的制作方法、⼀种提取燕⻨β-葡聚糖的⽅法、一种含抗炎活性成分的组合物的环保制备方法和应用,均为生产工艺类专利,和主播宣称的“通鼻、改善腺样体面容等问题”无直接关联。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九条第一款,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质量、销售状况、用户评价、曾获荣誉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欺骗、误导消费者。张家港市市场监管局曾提醒,“专利”“认证”“高新技术企业”等荣誉证书不能任性宣传。房玉洲也指出,若经营者在销售商品时以引用“芦荟汁制作方法”“抗炎成分制备”等专利宣称化妆品具备疾病治疗功效,属于误导消费者的违法行为。
“35年老品牌”申请人实际成立仅6年
在该直播间里,主播多次强调“双十一返场活动最后一天”。11月17日至11月24日,记者多次进入该直播间发现,袋鼠杰克婴童植萃舒鼻膏价格并无变化,均为29.8元1支。
为增加产品的公信度,主播还多次强调“我们家是35年国货老品牌”。在该直播间的上方也多次出现图片,写着“亚洲500强,35年国货实力袋鼠杰克”字样。
“袋鼠杰克婴童用品旗舰店”直播间展示的品牌宣传图。
根据记者调查,无论是“袋鼠杰克”商标、生产企业还是店铺认证企业,成立的年限均与宣称的35年不相符。据天眼查,国际分类为日化用品的“袋鼠杰克”商标申请人为深圳维美化妆品有限公司(简称“深圳维美”),该商标的申请日期为2024年11月12日,专用权期限为2025年5月7日至2035年5月6日。深圳维美化妆品有限公司曾于2020年6月申请过“袋鼠杰克”的商标,不过该商标状态目前为“撤销/无效宣告申请审查中”。深圳维美化妆品有限公司是一家仅成立6年多、从事零售业为主的企业。
袋鼠杰克婴童植萃舒鼻膏的备案人及生产企业均为广东乐婷化妆品实业有限公司(简称“广东乐婷”)。天眼查显示,广东乐婷化妆品实业有限公司成立于2003年,是一家以从事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制造业为主的企业。而上述袋鼠杰克婴童用品旗舰店的认证企业深圳市优云源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简称“深圳市优云源”),成立于2024年,天眼查显示其主要从事批发业。
房玉洲表示,若经营者销售商品时连续多日以“双十一返场活动最后一天”虚假话术进行营销,该行为属于价格欺诈,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价格法》第十四条第(四)项的规定,经营者不得利用虚假的或者使人误解的价格手段,诱骗消费者与其进行交易,及《明码标价和禁止价格欺诈规定》第十九条第(三)项规定,经营者不得通过虚假折价等方式销售商品,同时,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九条第一款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四条的规定。
若经营者在销售商品时虚构“35年国货老品牌”“亚洲500强”等与企业实际情况不符的内容,则该行为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九条第一款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四条;同时,该行为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二十八条第一款及第二款第(二)项规定的情形,构成虚假广告。
针对上述宣传不一致、违规使用引导、品牌年限造假等问题,记者于11月25日向深圳维美化妆品有限公司、广东乐婷、深圳优云源三家涉事企业发出采访提纲,截至发稿,未收到答复。
11月27日,针对袋鼠杰克婴童植萃舒鼻膏在直播间中的广告宣传等问题,记者向广东省深圳市龙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留言咨询,截至发稿,未收到回复。
医生提醒:口呼吸不要盲目自行处理
腺样体面容有“宝宝颜值杀手”之称。长期口呼吸最广为人知的危害就是腺样体面容,口呼吸不仅会导致腺样体面容,影响颜值,还会引起口腔健康问题,对神经认知和行为产生不利影响(如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精神萎靡等),甚至会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和全身健康。
北京儿童医院顺义妇儿医院耳鼻喉头颈外科主治医师史雪峥曾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导致张口呼吸可能有多种因素,常见的包括腺样体肥大,以及一些导致鼻塞的疾病,如过敏性鼻炎、鼻窦炎、鼻息肉或鼻腔肿物、后鼻孔闭锁、鼻甲肥大等,也可能是牙齿原因导致。
孩子如果存在口呼吸,不建议盲目自行处理。“长期张口呼吸可能导致孩子面部发育不良(孩子变丑了),需要尽快就医,找出原因并治疗。”史雪峥建议,如腺样体肥大可以选择先保守治疗,如果保守治疗一个月无效可选择手术治疗。过敏性鼻炎可以用鼻喷激素加口服抗过敏药治疗。鼻息肉或鼻腔肿物可以选择手术治疗。鼻窦炎可以口服抗生素及黏液促排剂再加鼻喷激素治疗。如果是口腔及牙齿原因导致张口呼吸,可以去看口腔科。
新京报记者 刘旭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