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五十岁了，现在住在城里明亮的楼房，却总在夜里睡不着，伸手摸摸床头柜焦黑的印子，那是当时从老家唯一带来的家具。

二十多年前，安徽的农村里，我们家是最穷。公公嗜酒如命，死要面子，喝醉了就拍桌子说祖上多阔气；丈夫老实得像块木头，除了在田里干农活，整天没几句话。

儿子三岁那年冬天，公公酒醉打翻煤油灯，三间瓦房烧得干干净净。用锄头拉出来的家具，各个有个黑窟窿。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把儿子塞给婆婆，和老公跟着哥哥去了广东。

临走那天，儿子哭喊着要妈妈，老公面沉似水，一路上一句话不说。东莞的城中村，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电线。我们只能住在郊区铁皮房，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哥哥带我们我收废品，铜线最值钱，纸板卖的时候要掺水，怎么跟保安压价。

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推着三轮车在高楼大厦间穿梭。记得那个冬天特别冷，我在屋里生了炉子，半夜里，慢慢的觉得头晕恶心，一氧化碳中毒了，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意识模糊间，仿佛看见老家的大火。

幸好邻居闻到了煤气味，开门把我拖到屋外。我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具尸体。到现在，我睡觉永远留一条门缝，不然睡不着。更让我难忘的，是那个条扔到垃圾桶又捡回来的鱼。那天在收废纸的时候保安故意刁难，说我们弄脏了地面。丈夫站在旁边，嘴唇动了动，一句话没说。

我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出租屋，他竟然出去买了条鱼，我们平时为了省钱，极少吃荤腥。“日子不过了？”我把鱼丢进进垃圾桶。他默默蹲下身子，把鱼捡起来，走到水龙头下冲洗。轻声说：“今天儿子生日，我们吃好点。”我的眼泪瞬间涌出，那条从垃圾桶捡回来的鱼，成了我吃过最难忘的滋味。

我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把鱼刺都嚼得细细的，想要把生活给的所有苦涩都咽下去，再酿出一点点甜。之后的日子我们辗转各地打工，去年我们终于搬到了市区。搬家那天，丈夫特意把那个有个黑洞的床头柜搬进新房。他说：“留着吧，留点念想”

儿子如今也工作了，上次要去东莞看看，看看父母奋斗过的地方。我只想告诉他，别去了，我想想都觉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