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艺术让人看不懂,就是因为艺术家是在寻找突破。今天要讲的这位,就是如此:他明明把工笔花鸟描摹得比宋代院体还精细,却偏要用清水把上好的颜色洗掉,生生把一幅浓艳的牡丹图变成了素颜美人。这位“逆向操作”的狠人,就是钱选。

钱选,宋末元初画家,自称“习懒翁”,可画起画来一点也不懒,甚至堪称“卷王”。南宋灭亡后,他苦心钻研宋代院体画技巧,甚至靠临摹权相贾似道的收藏,把失传的工笔绝技给“复活”了。正当同行们以为他要接班“宫廷画师”时,他却突然搞起了行为艺术——把画好的工笔重彩用清水把颜色又洗掉。
这可不是手抖画错了补救,而是他故意为之的“水洗法”。他算准了熟宣纸的“抗造”属性。胶矾处理过的纸面像镀了层膜,任他拿毛笔反复搓洗,颜色褪成淡雅的斑驳痕迹,反而洗出了“岁月包浆”的效果。



最典型的“水洗”作品是他的《花鸟图》,里面的牡丹本该是浓艳明丽,可在钱选的一番“骚操作”下,原本浓艳的花瓣被洗得白里透粉,叶片上的石绿晕染出深浅不一的“泪痕”,仿佛刚被暴雨淋过,连花蕊都用重墨代替了金色,硬生生把“富贵花”画成了“淡月痕”。

这朵被“虐待”的牡丹,其实藏着钱选的心事。《花鸟图》作于1294年,正是他隐居太湖的晚年,每段画都配有他的题诗,其中牡丹段写道:“头白相看春又残,折花聊助一时欢。”表面是叹春光易逝,实则是借残花暗喻故国凋零。
更绝的是他的笔法。牡丹枝干上的赭色线条故意偏离墨线,据说是因为他“手指颤掉”(可能是长期饮酒所致),但这种“失误”反而让枝干像被风吹得歪歪扭扭,仿佛在颤抖中坚持站立。梅花段更绝,不用墨线勾勒,直接用白粉没骨渲染,花瓣边缘泛着氧化的黑色,像被泪水浸透的纸,清冷孤傲得让人揪心。

钱选的“水洗法”,洗掉的不只是颜料,更是南宋院体画的富贵气。洗一遍淡雅,洗三遍斑驳,洗到第五遍连纸纤维都开始“炸毛”,反而透出松秀灵动的气息。

除了这种“洗出气韵”的技法,钱选还提倡画画要有“士气”。可当赵孟頫问他如何画出“士气”时,他却说:“得先有清高的品格,再用书法用笔。”——嗯,这话里有话,直戳老赵的心窝子啊!
钱选大概没想到,他的“士气论”后来被董其昌等人曲解成排斥画工的武器。董其昌甚至说“无士气便落画师魔界”,把艺术变成了阶级斗争。
其实钱选本人从不贬低画工,他自己就辞却了元廷对儒户的待遇,完全以绘画为生计,做了一名专职的画家。

如今,当我们在天津博物馆看到这幅3米多长的《花鸟图》,仍能感受到钱选的“折腾”有多值得。他洗掉的是颜色,留下的是超越时代的审美革命:原来淡雅不是苍白,残缺也能美得惊心动魄。这朵被洗去铅华的牡丹,终究在历史的风雨中,绽放出了别样的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