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废矿之声
第五章：暗流
临时指挥部旁的休息室里，空气凝滞得比矿井深处还要沉重，只有老旧空调的嗡鸣单调地重复着。杨倩组长宣布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入深潭，在每个人心里激起了无声的波澜。
“信号源定位，精确显示就在第一实验室内。”
不是外部侵入，是内源性发射。陈迹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能感到脚下七百米深处的煤层中，那个暗蓝色的物体正无声地搏动。他想起这五个兔煤矿虽是鄂尔能集团参股的合资企业，骨子里却仍是草莽起家的民营底子，内部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本就如同一口滚油锅。这突如其来的信号，就像一滴冷水滴了进去，不知会溅起怎样的油星。
“技术组已排除外部网络入侵。”杨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即刻起，启动内部通讯管制和人员接触审查。这是最起码的规矩，希望大家理解。”
老工程师王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工作服的衣角，声音带着委屈：“杨组长，这……是信不过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不是信不过个人，是制度。在座各位都是项目核心，更应带头遵守。”杨倩的语气不容置疑，将她国安人员的底色表露无遗。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办公室副主任侧身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陈矿，各位领导，实在抱歉打扰重要会议。”他语速很快，“后勤上发现个急事，发给川掌镇几个村的‘暖心煤’票里，混进了部分假票！现在有村民拿着票在煤场拉不上煤，天寒地冻的，人等在那儿着急上火，话已经传到矿部了，得赶紧处理。”
会议室里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几乎凝固了。“暖心煤”是为缓和露天矿征地矛盾，与镇、村三级反复商定的方案，煤票上盖着陈迹的私章和矿上的公章，在老乡眼里，这就是煤矿的信用和承诺。二号井的钱队闻言，身体微微后靠，用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全场听清的音量说：“哟，这事儿可大可小啊。票是从咱们内部系统出去的，这一张两张的，真是防不胜防。”他说话时，眼皮耷拉着，指尖轻轻敲打桌面，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三号井那边，意味深长。
三号井的李队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黑黝黝的脸上肌肉绷紧，拳头在桌下下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他梗着脖子，但强忍着没立刻拍桌子，只是从喉咙深处闷哼出一声：“钱队，你这话里有话啊？有啥明说！管好你自己井口那摊事再说！”
一直沉默的四号井张工，看着这场无形的交锋，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了无奈：“都少说两句吧，陈矿在这儿呢。眼下最要紧的，是天冷，不能让等着煤取暖的老乡寒了心。”
陈迹面沉如水，目光缓缓扫过钱队那看似事不关己的脸和李队那强压怒火的姿态，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迅速做出决策，声音沉稳而有力，压住了现场的窃窃私语。
“情况清楚了，这不是小事，必须严肃处理。副主任，你立刻去协调三件事：第一，整理好所有材料，正式向公安机关报案，请他们介入调查，矿办全力配合；第二，煤场那边，派人安抚好村民，核实清楚的真票，优先保障，立刻放煤，绝不能让一户人家受冻；第三，假票造成的窟窿，矿上先担着，但今天的煤炭发运计划必须立刻重新测算，下午上班，我要看到详细的调整方案。”
他随即转向杨倩，语气郑重：“杨组长，您也看到了，矿上情况复杂，千头万绪。我恳请您的调查工作，能重点关注与此次假票事件可能相关的环节。这或许不仅是经济问题，也可能是我们清除内部隐患、找到信号泄露线索的一个重要契机。”
部署完井上的事，陈迹将话题拉回技术层面，他走到那张巨大的矿区井巷图前，手指划过那些代表老旧动力电缆的红色线条。“回到信号问题。我们一直假设它是无线传播，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信号是通过这些埋在地下的金属导体，像电流一样耦合传导出去的？”
王工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凑近图纸，沉吟片刻答道：“从电磁学原理上讲，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尤其是那些老旧的非屏蔽电缆，就像一根根延伸的天线。”
“立刻组织人手，下井进行实地检测。”杨倩果断拍板。她敏锐地意识到，井上的人心鬼蜮与井下的未知信号，这两股“暗流”已然交汇。
陈迹亲自带队下井，昏暗的防爆头灯是唯一的光源，切割着井下七百米深处浓稠的黑暗。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混合了煤尘和铁锈的特有气味。他特意叫上了为人正派、经验老到的四号井张工。
当检查到一段靠近三号井废弃工作面的主干铠装电缆时，张工突然蹲下身，用粗糙的手套仔细抚摸着一处电缆铠装。“陈矿，你看这里，”他指着几道新鲜的、与周围锈迹格格不入的划痕，“这不像自然磨损，倒像是有人用工具近期故意刮开，捣鼓过里面的线芯后又草草掩盖的痕迹。”
井下找到的证据，为“环境泄密”的猜想提供了支撑，但“人为破坏”的阴影却因此更加浓重，令人不寒而栗。井下的这股“暗流”，与井上假票风波的那股“暗流”，仿佛在这一刻，于幽深的矿井中找到了共同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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