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878年,在山东曹州冤句县,一个名叫的朱温年轻人正收拾行囊,他的二哥朱存蹲在门槛上磨着砍刀。
“三弟,你可想清楚了?”朱存头也不抬地问。
朱温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袱,苦笑一声:“二哥,咱们家虽不说大富大贵,可几亩薄田,温饱不愁。
你说我图什么?”
朱存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这个自幼聪慧过人的三弟。朱温的眼神里没有寻常起义者那种被逼无奈的悲愤,反而闪烁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那你还去投黄巢?”
朱温系好包袱,望向窗外:“这世道,守着一亩三分地能活多久?黄巢的军队已经过了曹州,早晚要打到这里来。与其等着被人踩在脚下,不如主动跳进这漩涡里,或许还能搏出条生路。”
朱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从小就有主意,哥听你的。”
兄弟二人就这样踏上了改变命运的道路。
他们不知道,这一走,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将改变整个大唐的命运。
说起造反,古往今来无非两种:要么被逼无奈,要么野心使然。
陈胜吴广那会儿,是因为大雨误了徭役期限,按秦律当斩。
九百个戍卒被困在大泽乡,前有洪水,后有严法,陈胜站在高处对众人喊道:“诸位遇上大雨,都已误了期限,误期当斩。
就算不斩,戍边而死的也有十之六七。壮士不死则已,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
相比之下,朱温的选择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他家境尚可,与朝廷并无深仇大恨,却偏偏选择了这条最危险的路。
同一时期,另一个关键人物黄巢的处境则完全不同。
黄巢本是盐商之子,家中富足,本可安稳度日。但他不甘心只做个商人,数次进京赶考,却都名落孙山。
最后一次落第后,他站在长安城外的灞桥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写下了那首后来流传甚广的《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中的杀气已经昭示了这个落第书生内心的不甘与愤怒。
朱温和黄巢,一个为机遇,一个为泄愤,就这样先后跳进了起义的洪流中。
朱温加入义军后,并没有立刻崭露头角。

他被编入一支骑兵队,每天的工作就是照料马匹、巡逻放哨。有时深夜,他独自坐在营火旁,看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想家啦?”一个老兵坐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壶酒。
朱温接过酒壶抿了一口,摇摇头:“我在想,咱们这么打来打去,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老兵咧嘴笑了:“能有什么结果?打赢了吃香喝辣,打输了脑袋搬家。”
朱温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营火,投向远处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黄巢和王仙芝正在商议军机大事。
此时此刻,起义军内部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场起义本是由王仙芝率先发起的。他与黄巢合兵一处,率领三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
当他们攻至蕲州城下时,年近五旬的刺史裴渥站在城头上,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寨,知道此城难守。
“开城门吧。”裴渥对部下说道,“与其城破人亡,不如试着招安他们。”
次日,裴渥亲自出城迎接王仙芝和黄巢。刺史府内摆开了丰盛的宴席,美酒佳肴,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裴渥放下酒杯,缓缓道:“二位将军,如今天下虽乱,但大唐根基仍在。与其做这朝不保夕的流寇,不如归顺朝廷,博个封妻荫子,如何?”
王仙芝手中的酒杯顿了顿。这位农民出身的起义领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场面,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朝廷命官。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黄巢,见黄巢虽然面色平静,但眼神中也有一丝波动。
接下来的几天,裴渥日日宴请,不断描绘着招安后的美好前景。王仙芝的心防渐渐松动,就连一向坚决反唐的黄巢,也开始动摇了。
然而,当朝廷的诰命终于送达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诏书上只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而对黄巢及其部下只字未提。
宣读诏书的官员声音刚落,黄巢猛地站起身,面前的案几被掀翻在地,杯盘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王仙芝!”黄巢怒喝道,“当年你我歃血为盟,誓同生死,如今你竟要独自去朝廷做官,把我们这些兄弟都卖了吗?”
王仙芝张口欲言,却被黄巢一拳打在脸上。这一拳又快又狠,王仙芝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将军!”王仙芝的部下纷纷拔刀,黄巢的人也立刻围了上来,大厅内剑拔弩张。
朱温当时正在厅外值守,听见动静探头望去,只见黄巢指着倒在地上的王仙芝,对在场的义军将领高声道:“诸位兄弟都看见了!王将军要抛弃我们,独自去享受荣华富贵!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吼声。这些出身贫寒的起义者,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王仙芝擦去嘴角的血迹,在众人的怒视中慢慢站起身。他知道,事已至此,招安之事再无可能。
“好,好,”王仙芝苦笑着,“我拒绝便是。”
这场闹剧最终以王仙芝拒绝招安收场。
但兄弟阋墙的种子已经种下,不久后,王仙芝与黄巢分道扬镳。次年春天,王仙芝在黄梅战败身亡,他那短暂的称霸梦想,就这样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朱温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暗自思量。
他看出起义军内部的裂痕,也明白在这个乱世中,忠诚与背叛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黄巢接管了王仙芝的部众,势力大增。
朝廷见状,再次提出招安,这一次给了黄巢右卫将军的职位,比当初给王仙芝的还要高上一级。
“将军,这次应该接受了吧?”部下有人问道。

黄巢把玩着那枚象征官职的印信,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接受,当然接受。”
然而归顺朝廷后的黄巢,很快就看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这个曾经强盛的大唐帝国,早已外强中干。
作为右卫将军,他有机会接触到朝廷的核心机密。
他发现年轻的唐僖宗整日沉迷马球,朝政被宦官田令孜把持。更可怕的是,皇帝真正能掌控的只有神策军,各地的节度使早已拥兵自重,互相攻伐。
一天深夜,黄巢独自登上长安城的城墙,眺望着这座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万家灯火如星河洒落,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朱雀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将军在看什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黄巢回头,看见的是朱温年轻的面庞。
“你看这长安城,”黄巢指着脚下的都城,“表面上歌舞升平,实则根基已朽。就像一棵被虫蛀空的大树,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朱温顺着黄巢的手指望去,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将军打算做推树的人吗?”
黄巢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朱温的肩膀:“你小子,有眼光!”
这一刻,黄巢彻底完成了心态的转变。
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求官不得的叛逆者,而是要成为这个时代的主宰者。
那个曾经梦想通过科举金榜题名的书生,如今要亲手书写历史的篇章。
而站在他身边的朱温,也在这段对话中窥见了未来的方向。这个原本只为寻一条生路的年轻人,内心深处的野心开始悄然生长。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在长安城头的对话,将如何改变他们各自的命运,又如何共同推动着这个辉煌帝国走向不可避免的衰亡。
大厦将倾,人人都听见了梁柱断裂的咯吱声,却都以为还能再撑些时日。唯有那些站在漩涡中心的人知道,改变已经不可避免,而他们,正要成为这改变的一部分。
长安的夜风带着牡丹的香气,也带着一丝血腥气。黄巢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时代。
而朱温则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险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