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的一个清晨,新乡市文化馆门口排起了长队,市民们想亲眼看看“最美新乡人”究竟是谁。舞台灯光亮起时,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女性牵着两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缓缓走出,她就是娜佳。掌声此起彼伏,人们更好奇:这位外籍媳妇在河南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能在陌生的土地上收获如此评价。
人群散去,老人们被工作人员搀回休息室。有人压低声音打听:“听说她丈夫已经去世好多年,还坚持留下来赡养公婆?”几句话勾起了众人兴趣。娜佳坐在角落,轻轻替婆婆理了理围巾,动作熟练得像土生土长的中原女儿。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1998年6月,河南郑州郊区的赵家大院挂满了红灯笼。村民涌上土坯屋顶,只为看一场罕见的中外婚礼。新郎赵鹏三十岁不到,大学学成归国;新娘娜佳二十二岁,来自乌克兰敖德莎。鞭炮声震耳,彩带乱飞,小村子一夜之间成了“国际村”。

婚礼之前,两人已携手走过艰难的留学岁月。1995年9月,赵鹏背着行李抵达敖德莎食品工程学院。那年中国留学生寥寥,无处不在的俄语标牌让他发懵。一个月后,新生聚会上,娜佳用磕磕巴巴的英语问他:“唐三藏真的打得过孙悟空吗?”赵鹏愣了几秒,大笑着比划起来。几次图书馆自习与食堂的简餐,让两颗年轻的心越走越近。
恋情传回双方家庭,一片反对声。娜佳父亲担忧女儿漂洋过海受苦,赵鹏父母怕舌根长,劝儿子“别折腾”。可赵鹏认定了这段姻缘:“不娶她,我会后悔一辈子。”最终,双方父母在远程电话里妥协。1997年底,他们按当地习俗先在敖德莎登记,然后决定回国补办中式婚礼。
婚后第一站并非河南,而是继续留在乌克兰谋生。那时赵鹏学历虽高,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娜佳提出“倒腾”中国小饰品:景泰蓝发簪、丝绸围巾、竹编手链,乌克兰姑娘们爱不释手。夫妻俩跑遍敖德莎跳蚤市场,赚到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1999年3月,小儿子埃里克出生,混血面孔增添无数羡慕目光。赵鹏却意识到,一家三口需要更稳妥的未来。他凭借流利俄语进入一家中资企业,担任翻译兼代表,积累人脉。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外贸通道骤然放宽,他果断携妻儿归国,并在浙江宁波注册汽车零部件公司。

创业初期难题不少,原材料价高、渠道陌生,赵鹏每天在车间与洽谈会两点一线。有意思的是,他将乌克兰朋友介绍到宁波采购零部件,迅速打开东欧市场。三年后,公司盈利稳定,家里换了新房,第二个儿子2003年出生,第三个儿子2006年降生,日子风生水起。
转折来得太快。2007年7月,赵鹏在办公室突然晕倒,送医后确诊肝癌晚期。医生摇头时,娜佳险些跌坐在地。病房里,赵鹏握着妻子的手,声音微弱:“好好带孩子,别怕。”短短四个月后,年仅三十四岁的他永远合上了眼睛。
葬礼第二天,乡里乡亲议论纷纷:“洋媳妇肯定要回老家。”赵家两位老人也暗暗做了最坏打算。婆婆拉住儿媳,小心翼翼:“孩子和你都还年轻,回乌克兰也行,咱不拦。”娜佳只是摇头:“爸妈在这里,娃娃在这里,这里就是家。”
说到做到。为了生计,娜佳先卖掉公司股份,用那笔资金安顿三个孩子上学,再接下翻译案子维持日常开支。白天,她穿梭在宁波多个工厂之间,晚上给国外客户写邮件到深夜。一到暑假,她带着孩子坐绿皮火车回河南看公婆,蹲在厨房做罗宋汤配馒头,老人吃得津津有味。

语言成了最大障碍。虽然已经在中国生活数年,娜佳仍然口音浓重,她干脆跟着孩子一起啃语文书。夜深灯弱,客厅里常见一个金发女人同小学课本较劲的身影。稍微掌握语法,她便指导孩子背古诗,三兄弟普通话标准得连班主任都惊叹。
生活并不总是苦涩。郑州冬季下雪那年,婆婆第一次坐飞机来到宁波。狭小的出租屋里,一张折叠床紧挨餐桌。娜佳索性把床垫移到客厅地面:“您和爸睡这儿,我和娃睡地铺,暖和!”老人两夜没合眼,悄悄抹泪,感慨这儿媳比亲闺女都贴心。
2013年,新乡市文明办面向社会征集“最美新乡人”,赵鹏父母在报名表上写下了儿媳的故事。评审会上,一位老师哽咽:“一个外乡人,守寡抚儿,还把孝道做得如此透彻,很难得。”评选结果毫无悬念,娜佳得票遥遥领先。颁奖那天,她牵着婆婆上台,只说了一句:“儿子不在了,但父母还在,我永远是他们的孩子。”台下掌声经久不息。
转年,河南省“感动中原十大人物”评比启动,主办方主动联系娜佳录制短片。镜头前,她用略带生硬的河南口音告诉记者:“爱情走了,亲情不能丢。”短短一句再没别的煽情,反而更打动观众。不少四五十岁的观众看完后直呼“服气”。

这十四年里,娜佳从没停下自我提升。她考下了国际俄语翻译资格证,接连担任几家外贸企业的顾问。收入稳定后,她把公婆接到宁波郊区租了套两居室,自己和孩子仍住旧房,方便上下学。老人年纪大了易想家,她便每年暑期送他们回河南小住,等重阳节又接过来享天伦。
三个孩子也争气。长子已在上海读大学,主修国际贸易;次子擅长编程,高考完立志进军人工智能行业;小儿子运动细胞出众,是校篮球队主力。提到母亲,兄弟三人用中文回答:“妈妈教会我们担当。”语气笃定,没有丝毫口音。
如今,娜佳四十六岁,依旧保留乌克兰习惯,喜欢在周末烤黑麦面包招待邻居;公婆则会切盘腊肉配上二锅头,院子里常听见俄语与河南话交织,热闹而和谐。有人问她是否后悔当年留下,她笑道:“路是自己选的,就要踏踏实实走完。”
从1998年嫁入河南到今天,二十五年弹指而过。昔日金发少女已成柴米油盐里的顶梁柱。剧变、病痛、孤寂,都没能让她离开赵家半步。村里老人说得直白:“这样的外嫁媳妇,咱庄稼汉求都求不来。”一句朴素评价,道出了所有人对娜佳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