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留你全尸,是念旧情。”
前世雪夜,萧煜捏着我的下巴灌下鸩酒,语气凉薄如霜。
彼时我刚为他系好护膝,转身便成了他登顶路上的垫脚石,只因其一句“娼妓之女,不配陪葬”。
一朝重生,我竟回到为他系护膝的那夜,殿外初雪飘落,与前世诛心时刻分毫不差。
这一次,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庶女苏晚。
我要让萧煜亲眼看着:
被他视作蝼蚁、嗤笑为“娼妓之子”的质子容渊,如何披荆斩棘,碾碎他的万里江山;
更要他尝尝,龙椅被至亲掀翻、众叛亲离的滋味。
前世血债,今生必偿!
1、
雪是忽然落下来的。
我僵硬的指尖,还捏着玄色云纹护膝的系带,金线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进骨髓里。
殿外传来宫人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惊呼:
“下雪了……”
萧煜闻声,踱至窗前,明黄的袍角扫过我的脸颊。
他望着窗外初雪,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是个好年景。”
我垂着头,维持着跪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就是今夜。
嘉宁二十三年冬,这场初雪之后,三皇子萧煜会在御书房外,“偶遇”前来进献雪景图的苏家嫡女,我的长姐苏灵儿。
一幅画,一场雪,才子佳人,成就一段佳话。
而他,会在三年后,踩着我和整个苏家旁系的尸骨,登上帝位。
登基大典当晚,他赐给我一杯鸩酒,捏着我的下巴,眼神凉薄如这殿外的雪。
“苏晚,看在你这些年还算尽心的份上,朕留你全尸,是念旧情。”
“毕竟,”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这样的出身,娼妓之女,也配不上更好的死法了。”
娼妓之女。
我的母亲,曾是江南最有名的歌伎,清清白白卖艺,被父亲强纳为妾,却一生困于后宅,被正室磋磨至死。
而我,成了他口中,比娼妓还不如的存在。
喉咙里似乎又涌起那杯鸩酒灼烧的剧痛,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撕裂。
“愣着做什么?”萧煜不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系紧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血色,指尖用力,将系带狠狠一勒——
“唔!”萧煜猝不及防,痛哼出声,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放肆!”
我立刻伏低身子,额头触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殿下恕罪!奴婢……奴婢手滑了。”
他盯着我,目光在我微微颤抖的肩头停留片刻,终究没把一个卑贱庶女的失态放在心上,只冷冷道:
“滚出去。叫灵儿……叫大小姐过来。”
“是。”
我低声应道,起身,垂首倒退着离开温暖的殿宇。
殿门在身后合上,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龙涎香气。
我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混着眼角那一点湿热,迅速变得冰凉。
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嘉宁二十三年,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或者说,一切悲剧刚刚拉开序幕的时刻。
萧煜,苏灵儿,我的好父亲,所有将我和母亲踩在脚下的人……
这一世,你们的年景,怕是不会好了。
我拢了拢单薄的宫装,没有去寻苏灵儿,而是转身,朝着与御书房截然相反的、宫中最为偏僻冷寂的西北角走去。
那里,住着一位被所有人遗忘的“贵客”——敌国送来的质子,容渊。
一个,被萧煜嗤笑为“娼妓之子”,永远低贱,永无翻身之日的可怜虫。
雪,下得更大了。
2、
质子宫的破败,远超我的想象。
宫墙斑驳,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院门歪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院子里积着无人打扫的枯叶,被新雪覆盖,透出一种死寂的苍凉。
连个看守的宫人都没有,只有寒风呼啸着穿过空荡的庭院。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容渊正坐在廊下。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旧袍,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
膝上摊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冻得泛红,却依旧稳定地握着书卷。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脸,肤色白皙,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很淡。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纯粹的墨黑,看过来时,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无波无澜,映不出丝毫情绪。
没有惊慌,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我的闯入,与一片雪、一阵风的掠过,并无不同。
前世,我对这位质子的印象极为模糊。
只记得他,总是沉默地待在角落,像一道无形的影子。
萧煜和他的兄弟们时常以取笑他为乐,骂他“贱种”,说他母亲是敌国最低贱的营妓,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爬了床,才生下他。
“娼妓之子”,这个标签如同诅咒,紧紧跟随他。
也在前世,“娼妓之女”却成了刺穿我心脏的一根毒刺。
我稳了稳心神,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到廊下,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殿下。”
我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不知是冷,还是别的。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下文。
雪花落在他乌黑的睫毛上,很快凝成细小的水珠。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道明来意:
“我想与殿下做一笔交易。”
他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极轻微的,眉梢微挑了一下。
“我助殿下离开大周,重返故国,夺取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作为交换,殿下功成之日,需帮我……毁了萧煜。”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带着淬了冰碴的恨意。
廊下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呜咽的声音。
良久,他薄唇微启,声音清冷,如同这落雪:“凭什么?”
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我此刻最大的困境——
我,一个将军府不得宠的庶女,一个在宫中如同蝼蚁的存在,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大话?
我早有准备。
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放在他手边的廊栏上。
“凭我知道,殿下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你需要的那些‘药材’,宫中管控极严。”
我看着他膝上那本《百草纲目》,语气平静,
“这里面,是殿下目前最需要的三味,以后,我还可以提供更多。包括……萧煜,以及他身边所有人的动向。”
他目光低垂,落在那包药材上,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我知道,我赌对了。
前世,容渊能在那吃人的敌国皇宫活下来,并最终杀回故国,绝不可能毫无准备。
他懂医理,善用毒,这是他能活命的资本,也是他日后复仇的利器。
“此外,”我补充道,抛出第二个筹码,“三个月后,北狄使臣入京,萧煜负责接待。届时会有一场针对他的‘意外’,我知道具体时间和方式。
若操作得当,足以让他失去圣心。”
这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萧煜虽侥幸脱身,却也受了责罚,势力受损。
而这一世,我要让这场“意外”,变成他的催命符。
容渊终于抬眸,重新看向我。
那双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
“条件。”他言简意赅。
“合作期间,互不背叛,信息共享。你回国后,需倾力助我复仇,我要萧煜身败名裂,失去一切,最终……死在我面前。”
我的声音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事成之后,你我两清,各不相干。”
风雪似乎更急了。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直看到我灵魂深处,那熊熊燃烧的恨火。
然后,他轻轻合上了膝上的书卷。
“容渊。”他说。
我愣了一下。
“我的名字。”他淡淡道,“合作,可以。”
他站起身,身形虽清瘦,却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拿起那包药材,揣入怀中,动作自然。
“但记住,”他垂眸,目光落在我脸上,冰冷,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警示,“一旦开始,没有回头路。你会双手沾满血腥,脚下骸骨成山。”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甚至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正合我意。”
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怎么会怕脏了手?
我只怕,仇人死得不够惨。
3、
离开质子宫,雪已积了薄薄一层。
我循着记忆,悄无声息地,回到宫女所居的耳房,未被任何人察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透明人般的苏晚。
按时去萧煜殿中伺候,低眉顺眼,尽职尽责。
看着他与苏灵儿“偶遇”成功,看着他们诗词唱和,情愫暗生,看着父亲苏明远,因为嫡女得了皇子青眼而喜形于色。
心底的恨,如同被反复锤炼的钢,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我利用职务之便,小心地收集着信息。
萧煜的门客往来,他与朝中哪些大臣过从甚密,甚至他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惯癖好……
所有看似无用的碎片,都被我默默记下。
每隔几日,我会趁着夜色,如同幽灵般潜往质子宫。
送去一些不易察觉的药材,一些零碎的银钱,或者几句看似无意提及的“闲话”。
容渊的话始终很少。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听我说,偶尔在我放下东西准备离开时,会递过来一个温热的粗瓷碗。
里面有时是冒着热气的姜汤,有时是味道古怪但能驱寒的药茶。
第一次接到时,我愣住了,下意识地警惕。
他却只是淡淡瞥我一眼:“你倒下了,于我无益。”
理由充分,无可指摘。
我默默接过,一饮而尽。
滚烫的液体从喉咙滑入胃腹,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我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基于仇恨和利益的联盟,脆弱却又因为彼此无所顾忌的狠绝而异常牢固。
转眼,三个月期限将至。
北狄使团即将抵京的消息,已然传开。
萧煜果然被任命负责接待,一时间风头无两,府门前车水马龙。
这晚,我又一次来到质子宫。
院子里,比之前干净了些许,至少积雪被扫到了两旁。
容渊依旧坐在廊下,就着一盏昏暗的风灯看书。
气色似乎比初见时好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三日后,皇家猎场,冬狩。”我言简意赅,“萧煜为在北狄使臣面前彰显武力,会亲自下场,追逐一头被做了记号的白狐。”
容渊翻书的动作未停。
“白狐受惊,会窜入猎场西侧的密林。那里提前被埋设了捕兽夹和绊马索,不是针对他,是有人想对太子下手,他误入其中。”
我继续道,声音压得极低,“马匹受惊,他被甩下马背,左腿卷入马镫,被拖行数十米,重伤。”
这是前世事件的简化版。
事实上,萧煜虽然重伤,却因护卫拼死相救,并恰好遇到巡逻的御林军,捡回一条命,最后只揪出了几个替死鬼。
“你的意思?”
容渊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让捕兽夹更锋利一些,让绊马索更隐蔽一些。”我眼神冰冷,“或者,让那匹受惊的马,跑得更远一点,让他‘意外’脱离护卫的视线范围……
到时候,深林积雪,发生任何‘意外’,都不足为奇。”
容渊沉默了片刻。
风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猎场守卫森严,西侧密林更是如此。动手脚,不易。”
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知道一条小路,是前世……是我无意中得知的。”
我及时改口,心脏却猛地一跳,差点说漏了嘴,“可以避开大部分守卫,直通密林深处。
地图,我下次带来。”
他抬眸看我,墨黑的眸子在灯光下,似有暗流涌动。
“你很恨他。”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殿下,不恨那些将你,送来此地的人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目光落回书卷上。
“地图。”
他吐出两个字。
这便是同意了。
我心中一定,点了点头:“明日此时。”
转身欲走,他却忽然叫住我。
“苏晚。”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
从他的口中念出,带着一种奇特的冷冽质感。
我回头。
他依旧看着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平淡无波:
“小心些。你死了,交易作废。”
依旧是利益相关的口吻。
可我握着袖中冰冷手指,却莫名觉得,这破败廊下,因这一句,似乎比别处……
暖了一点点。
仅仅一点点。
4、
冬狩之日,天气晴好,猎场旌旗招展,人喧马嘶。
萧煜一身银色骑装,意气风发,在一众皇子贵族中格外显眼。
苏灵儿穿着火红的骑射服,跟在他身侧,巧笑嫣然,引来无数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我作为低等宫婢,自然没有资格,进入猎场核心区域,只能和一群人在外围等候。
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计划能否成功?
容渊安排的人是否可靠?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时间一点点流逝。
猎场深处,不时传来号角声和欢呼声,显然是有人猎到了不错的猎物。
突然,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和惊呼声从西面传来!
“不好了!三殿下惊马了!”
“快!快去西边林子,殿下被拖进去了!”
“有猛兽!当心!”
外围等候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苏灵儿脸色煞白,尖叫一声就要往里面冲,被宫人死死拉住。
我的父亲苏明远,此刻正陪在圣驾旁,闻言也是身躯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混乱中,我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成了!
至少,前半部分成了!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御林军大批调动,太医们提着药箱匆匆赶往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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