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的夜色,广西凭祥的山岭已被冬霜染白,边防部队却整夜开着灯检修装备。距正式开战还有两个多月,一份名单悄悄送到368团工兵排:唐立忠,入伍第40天,被选入前沿梯队。名单上只有六个字的备注——“体能优、胆大”。
52天后,炮声在八姑岭炸开,他终于站在真刀真枪的阵地上。部队前行的道路并不平整,密林、壕沟、高地层层相扣,越军的阻击点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埋在暗处。唐立忠最担心的不是枪弹,而是给老兵添麻烦。身边的排长拍拍他的头盔:“小唐,跟紧队形,别乱跑。”一句看似随意的提醒,其实包含着心照不宣的担忧。
进攻打响第一天,旅指挥所需要一支七人侦察小组。照惯例,得从老兵里挑,可唐立忠还是举手了。连长愣了一下,“你才来多久?”他答得干脆:“足够学会趴着、端枪、投弹。”简单一句,埋下了后来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破。

八姑岭的三座碉堡是越军在北越留下的硬骨头,彼此形成掎角之势。没有重炮支援,必须人工爆破。第一天,我军两次冲击受挫,伤亡陡增。夜里,卫生员忙得团团转,伤员躺在潮湿的山谷里呻吟。班长抹着脸上的灰,低声嘀咕:“再这样耗下去,天亮前恐怕要掉不少兄弟。”
天亮前的凌晨,3班只剩几个人还能握枪。班长接到“炸碉堡”的命令时沉默了两秒,随后召集幸存的战士。唐立忠又把身体挺直,“让我试试。”这回,没人再拦他——不只是因为他的坚持,更因其他人都带伤。
背负炸药包,他沿着弹坑爬行。第一座碉堡的火力孔喷出火舌,火星四溅。唐立忠贴壁而行,用手雷“敲门”,再把炸药包塞入枪眼。爆炸卷起的烟尘尚未散去,他已窜向第二个点位。途中遇到一名越军从灌木里冒头,他几乎是本能地举枪点射,对方应声倒地。短短数秒,生死已分。

第二个目标被轻松撂倒,可塌方的石块卡住了他的左腿。正当两名老兵赶来救援,第三座碉堡里的重机枪突然喷火。那两位老兵刚起身便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碎石。唐立忠一把扯下他们的炸药包,学着老兵教的方法,用牙齿拉开导火索,翻滚着逼近。第一次投掷偏差,碉堡只炸出缺口,越军却已乱成一团。他索性趴在缺口边引爆第二包,巨响几乎撕裂鼓膜,泥土与碎石将他半埋。
援兵冲了上来,敌火线瞬间哑了。班长把唐立忠从瓦砾里扒出来时,他的耳朵嗡嗡直响,嘴唇却在动:“成了没有?”几乎没人听得见,但大家都懂他的意思。
三天后,368团继续向高平推进。唐立忠包上纱布,照旧扛着爆破筒跑在最前。他说:“耳朵听不见没关系,脚下知道该往哪走。”战友听得心里发酸,却被他咧嘴一笑带着往前冲。

3月16日,战役收官。战报统计,唐立忠先后完成爆破任务六次,摧毁火力点四座、歼敌二十余人。广州军区通令:唐立忠荣立一等功,授予“爆破英雄”荣誉称号,并列入英模代表大会名单。那年他18岁整。
大会现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作训服坐在第二排,灯光打下来,刚长出的胡茬格外醒目。主持人宣读表彰令时,他只低头摆弄肩章,像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掩饰紧张。有意思的是,会议结束,老兵们围着他拍照,他却挤到门口给炊事班的师傅让座——在连队里,他最怕的不是连长,而是那位手握大勺的老班长。
战后复员的浪潮里,他选择留下,并报考军事院校。文化底子薄,他在营房的昏黄灯泡下摊开课本,一道数学题能写满三张草稿纸。隔壁铺的战友调侃:“爆破用的是炸药,不是方程。”他懒得搭腔,只把战壕里那股子倔劲灌进书页。
1988年9月,我军恢复军衔制。完成指挥系学习的唐立忠,凭一等功和专业成绩,被授予大校军衔。此时距他扛炸药包冲碉堡,刚过九年。有人算过,按正常晋升曲线,大校至少需要二十余年。他却用一个班的烈火,缩短了时间。

此后,他历任某师副参谋长、惠州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行程大都在基层,鲜少公开露面。2015年,在深圳办理退休手续时,他只留下一句:“该让年轻人顶上去了。”说完提着旧背包离开,连单位摄影员都没来得及取景。
一等功和“大校”两枚闪光标识背后,是18岁那年八姑岭的三个爆点。很多年后,有记者问及那段经历,他笑了:“其实最难的是第一次投弹,耳朵里嗡嗡响,脑子却逼着自己不能停。”一句话,道尽战场上新兵的极限考验。
硝烟散去,荣誉沉到抽屉的深处,但那份在52天里淬火成钢的勇气,早已镌刻在工兵排的集体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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