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第一次注意到那笔订单时，窗外正飘着六月的梅雨。玻璃门上的风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新订单提示，她伸手点开，一行黑色宋体字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眼：“每周三上午十点，一束白菊，送至西郊墓园 B 区 17 排 8 号墓碑，备注：替我向她说对不起。”

订单地址栏里没有寄件人姓名，只有一串隐藏中间四位的手机号。林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点了 “确认接单”。她的 “巧语花坊” 开在老城区的巷口，客源大多是熟客，这样神秘的匿名订单并不常见。

周三那天，林巧特意提前半小时包好白菊。白色的花瓣裹着水汽，她用深绿色的包装纸仔细裹了三层，又系上同色的丝带。出租车驶离市区后，雨势渐小，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低矮的平房，最后只剩下连绵的墓园。司机把车停在墓园门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姑娘，这里面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小心点。”

林巧抱着花束走进墓园，雨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鞋底踩在石板路上发出黏腻的声响。B 区 17 排 8 号墓碑藏在一片松树林后，她走近时，突然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下，花束掉在地上，几片花瓣散落在墓碑前。她蹲下身去捡，目光无意间扫过墓碑上的照片 ——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留着齐肩短发，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正对着镜头微笑。

林巧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是苏晓，她大学时的室友。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苏晓从学校宿舍的六楼跳了下去。当时警方定论为抑郁自杀，可林巧至今记得，苏晓自杀前一晚，还抱着她的肩膀说，等毕业后要和她一起开家花店。照片里的苏晓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那是她们一起去夜市买的，苏晓说白色最干净。

林巧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墓碑上的名字，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突然想起订单上的备注 ——“替我向她说对不起”。是谁要向苏晓道歉？

接下来的几周，林巧每次送花到墓园，都会在墓碑旁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是一颗水果糖，有时是一张折成纸船的便签，上面写着 “今天又下雨了”，字迹娟秀，像是女生写的。她开始怀疑，寄件人可能就是她们当年的同学。

她翻出大学时的毕业照，照片里的苏晓站在中间，笑得灿烂。林巧的目光一一扫过照片上的人，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叫李娜的女生身上。李娜和苏晓曾是最好的朋友，可后来因为一件事闹翻了。

那是大三那年，学校评选奖学金，苏晓和李娜都在候选名单里。当时苏晓的绩点比李娜高，可最后奖学金却给了李娜。后来有同学说，李娜向老师举报苏晓偷了她的笔记本，里面有重要的复习资料。苏晓百口莫辩，最后虽然事情不了了之，但她和李娜的关系彻底破裂。没过多久，苏晓就自杀了。

林巧试着拨打订单上的手机号，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喂？”

“请问你是李娜吗？” 林巧的心跳得飞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是我。”

林巧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那些白菊，是你订的？”

“是。” 李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敢自己去见她，我怕她不肯原谅我。”

林巧的心沉了下去：“当年的事，真的是你做的吗？你真的举报了苏晓？”

电话那头的哭声更响了：“不是我，不是我举报的！我只是…… 我只是看到她桌上有我的笔记本，就问了她一句，没想到被别人听到了，传着传着就变了样。我想跟她解释，可她不肯听我说话。后来她自杀了，我每天都活在愧疚里，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会骂我……”

林巧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是李娜陷害了苏晓，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非她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解释？” 林巧问。

“我怕，我当时太害怕了。” 李娜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看着她被同学们指指点点，看着她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我想去跟她道歉，可我每次走到她宿舍门口，都没勇气进去。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我错过了最好的道歉机会。”

林巧挂了电话，心里乱成一团麻。她看着墓碑上苏晓的照片，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了解事情的真相，可现在才发现，她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接下来的一周，林巧没有再收到李娜的订单。她有些担心，于是再次拨打了那个手机号，可这次，电话却提示已关机。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决定去李娜家看看。

李娜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林巧按照之前同学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家。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林巧推开门，只见客厅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东西，桌子上放着一个空药瓶，李娜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呼吸。

茶几上放着一封信，是写给林巧的。

“林巧，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见苏晓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和自责中，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一点，向苏晓解释清楚，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试着用送白菊的方式向她道歉，可我知道，这远远不够。我不敢自己去见她，所以我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去弥补我当年的过错。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希望你能帮我把这封信烧给苏晓，告诉她，我错了，我对不起她。”

林巧拿着信，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走出李娜的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她回到花店，找出一个铁盒，把李娜的信放了进去。然后她包了一束白菊，再次来到西郊墓园。她把花放在苏晓的墓碑前，又把李娜的信点燃，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信纸，直到变成灰烬。

“苏晓，李娜也来见你了，她知道错了。” 林巧轻声说，“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风吹过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苏晓的回应。林巧站起身，转身离开墓园。雨还在下，可她的心里，却渐渐变得平静。有些秘密，埋藏了太久，终究需要一个结局。而有些道歉，即使迟到了，也终究会被听到。

从此以后，林巧再也没有收到过那个匿名订单。但她总会在每个周三的上午，包一束白菊，送到西郊墓园的 B 区 17 排 8 号墓碑前。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李娜，也是为了苏晓，为了她们那段曾经美好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