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过火车站的玻璃幕墙，在候车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芳整理好检票口的隔离带，习惯性地抬眼望向那个固定的座位 —— 老人果然已经坐在那里了。
这是她第无数次在这个时间点看到他。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且稀疏，总是佝偻着背，眼神直直地盯着开往上海的 K123 次列车检票口，仿佛那扇紧闭的闸门后面，藏着他耗尽半生也想等到的答案。列车七点零五分准时发车，老人会一直坐到检票口关闭，列车缓缓驶离站台，才会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消失在候车厅的出口。
赵芳在这里做了五年候车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唯独这个老人让她格外在意。他从不买票，也不与人交谈，每次来都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有一次，一个调皮的孩子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也只是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孩子一眼，没有责备，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姐，又看那个老爷子呢？” 同事小李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都快一年了吧，他天天来，到底在等谁啊？”
赵芳摇摇头：“不知道。我问过他几次，他都不说话。”
小李叹了口气：“怪可怜的，说不定是在等远方的亲人。”
赵芳心里也隐隐有些猜测。她特意查过 K123 次列车的信息，这趟车每天准时往返于本地和上海之间，已经运营了十几年。她想，老人的亲人，大概是坐这趟车离开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这天下午，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五点刚过，赵芳以为老人不会来了，没想到他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候车厅门口。他没有带伞，浑身都湿透了，中山装紧紧地贴在身上，看起来格外狼狈。
赵芳犹豫了一下，还是端了一杯热水走了过去，轻轻放在老人面前的桌子上：“大爷，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老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赵芳。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大爷，您是在等儿子吧？” 赵芳试探性地问道。
老人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老人第一次回应她的问题，赵芳心里一阵窃喜，连忙趁热打铁：“您儿子是去上海了吗？多久没回来了？”
老人放下杯子，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十年？” 赵芳愣住了，“那他有没有和您联系过？”
老人的眼神黯淡下来，摇了摇头：“没有…… 自从他坐这趟车去了上海，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赵芳心里一酸，安慰道：“大爷，您别担心，说不定他只是太忙了，没时间联系您。”
老人苦笑了一下：“忙？再忙也不会十年不联系家人啊。我知道，他是不想见我了。”
原来，老人的儿子叫陈阳，十年前，他不顾老人的反对，执意要去上海创业。老人觉得上海竞争太激烈，劝他留在本地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可陈阳年轻气盛，一心想做出一番大事业，父子俩为此大吵了一架。陈阳走的那天，老人没有去送他，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他走的时候，我还说了重话，说他要是混不出个人样，就别回来见我。” 老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悔恨，“我也是一时气急，没想到…… 没想到他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赵芳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能理解老人的心情，也能想象到陈阳当年的决绝。她问道：“那您这些年，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吗？”
“是啊，” 老人点点头，“我每天都来，我怕我一走，他就回来了，看不到我。我还攒了一些钱，想等他回来的时候，给他做点启动资金，弥补我当年的过错。”
说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沓沓整齐的零钱，有一元的，五元的，十元的，显然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赵芳看着那包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决定，一定要帮老人找到他的儿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芳开始四处打听陈阳的消息。她联系了上海的警方，提供了陈阳的姓名、出生日期和当年的一些基本信息，请他们帮忙查找。她还找到了陈阳当年的一些同学和朋友，询问他们是否有陈阳的下落，可所有人都表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陈阳了。
老人知道赵芳在帮他寻找儿子，心里十分感激。他还是每天准时来候车厅，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期待。赵芳也会经常陪他聊聊天，听他讲陈阳小时候的事情，那些温馨的回忆，总能让老人暂时忘记悲伤。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上海警方那边传来消息，经过多方排查，并没有找到符合陈阳信息的人。赵芳没有放弃，她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在网上发布了寻人启事，附上了陈阳的照片和基本信息，希望能有知情人提供线索。
日子一天天过去，寻人启事没有带来任何消息，老人的眼神也渐渐变得黯淡。赵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天，赵芳像往常一样陪老人在候车厅等候。K123 次列车的检票口开始检票了，乘客们排着队，有序地检票进站。老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检票口，嘴里喃喃自语：“阳阳，你到底在哪里啊？爸爸错了，你回来吧。”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检票口。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成熟稳重。赵芳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然和老人提供的陈阳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赵芳激动地推了推老人：“大爷，您看，那个人是不是陈阳？”
老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时，身体猛地一颤，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泪水。他颤抖着站起来，声音哽咽：“阳阳…… 是阳阳……”
那个男人也看到了老人，他愣住了，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爸……”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阳阳，你终于回来了！” 老人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男人，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爸爸错了，爸爸不该说那些重话，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陈阳也红了眼眶，他拍了拍老人的背：“爸，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多年不联系你。”
原来，陈阳当年去上海创业，并不顺利。他的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很快就倒闭了。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老人的期望，没脸回来见老人，于是就选择了失联。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上海打拼，从底层做起，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他其实早就想回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在网上看到了赵芳发布的寻人启事，得知老人一直在等他，心里十分愧疚，才下定决心回来弥补。
老人拉着陈阳的手，把那个装满零钱的小包塞到他手里：“阳阳，这是爸爸这些年攒的钱，虽然不多，但是爸爸的一点心意。”
陈阳看着那个小包，眼泪又掉了下来：“爸，我不需要钱，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好。”
候车厅里的乘客们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赵芳也松了一口气，她为老人感到高兴。
从那以后，老人再也没有每天来候车厅等候了。有时候，赵芳会在车站附近看到他和陈阳一起散步，父子俩有说有笑，画面十分温馨。
赵芳知道，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她不仅帮助老人找到了儿子，也让一个破碎的家庭重新团聚。而这件事也让她明白，有时候，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善意，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