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侨居美国的资深特工毛森,在弥留之际,对儿子表达了回乡的愿望。
暮春时节,洛杉矶一家医院的病房内,85岁的毛森躺在病床上,透过百叶窗的阳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点点阴影。他虚弱地握着儿子的手,沙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抽风机般低沉:“我这一生犯下许多错误,临终前只想回故乡看看……”
这番话,如同开启了一扇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记忆之门。这位曾令上海滩闻之色变的“军统巨头”,晚年却在异国他乡度过平静却黯淡的时光。他常常凝视着墙上那张泛黄的江山县地图,出神地望着那些蜿蜒的线条,那是他无法重返的青春岁月,也是他挥之不去的往事。1932年,怀揣着伪造文凭进入浙江警官学校的毛头青年,从未预料到自己日后会成为戴笠手下最得力的爪牙。抗战期间,他两次被日军逮捕入狱,遭受酷刑折磨,却始终坚守秘密;上海沦陷后,他率领特遣队炸毁敌方仓库、铲除汉奸,甚至遭到日军通缉。这把曾为国效力的利刃,最终却指向了同胞。1949年,他担任上海市警察局长期间的三个月,三千余名进步人士被捕,其中三百多人死于闸北宋公园的乱葬岗。毛森的儿子回忆,父亲晚年经常夜半惊醒,对着漆黑的窗外喃喃自语。有一次,老人突然提及1949年5月24日那个雨夜,他下令处决最后九名政治犯后,来不及擦拭沾满血迹的手,便跳上吉普车,逃往码头。军舰驶离黄浦江时,江浪拍打甲板的声音,如同无数冤魂的控诉,敲打着他的心灵。这些往事如同梦魇,始终纠缠着他,从台湾到香港,再到泰国,最终流落到美国。在香港养鸡的那段日子,他总是将饲料撒得到处都是,这与当年审讯犯人时,将犯人绑在鸡笼旁,任由饥饿的鸡群啄食其伤口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转折点出现在1988年,大陆最高司法机关发布声明,不再追究1949年前的旧案。消息传到美国时,毛森正为孙子发压岁钱,他不小心将硬币撒落一地,弯腰捡拾硬币的举动,让他想起儿时在江山县,母亲在晒谷场上捡拾稻穗的情景。从那以后,他开始资助家乡修路建桥,并打探祖坟的情况。乡亲们来信告知,老宅早已坍塌,但村口的那棵香樟树依然枝繁叶茂,夏季依然能遮蔽半亩土地。促使他最终回乡的,却是蒋经国的政策变动。八十年代,台湾情报系统重组,毛森失去了最后的经济来源。他向昔日同僚求助,得到的却是冷漠的答复。反倒是大陆的侨联人员,每次探望都带去家乡特产和药膳。1992年春,毛森咳血住院,医生暗示他生命危在旦夕。他的儿子立即联系浙江省台办,三天后便收到了邀请他回乡的通知。五月,杭州机场,毛森拄着拐杖走出机场时,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掌声。江山县的乡亲们举着块破旧的黑板,那是1937年毛森捐赠给村里学校的黑板,上面“教育救国”四个字依稀可见。在葛洪升省长设宴款待时,他看着西湖醋鱼,想起1944年与戴笠在楼外楼用餐的情景,戴笠曾夹给他鱼眼,告诫他做特务要像鱼眼,看得清,却从不闭眼。
如今,他戴着的假眼早已浑浊,而真眼却常含泪水。参观南市看守所旧址时,他更是感慨万千,当年他在这里签署了130份死刑令,如今,围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教室里坐着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们。一个小女孩递给他一只纸鹤,他接过这轻巧的礼物,不禁跪倒在地。回美国前,他将积蓄捐赠给家乡,用于兴建希望小学,支票背面写着“赎罪”二字。同年十月,毛森在洛杉矶去世,床头柜上摆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回乡时在江郎山拍摄的,他穿着中式服装,身后是盛开的映山红;另一张是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中的他二十岁,穿着警校制服,胸前佩戴着“精忠报国”的校徽。葬礼上播放的不是哀乐,而是家乡的婺剧,这充满乡音的乐曲,陪伴他走完了这充满争议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