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韵与严墨的合作,就从那间十五平米不到的出租屋开始。房间里唯一有光照进来的地方就那扇巴掌大的窗户了,也是这个房间最亮堂的地方,她将这一块腾出来,摆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工作台,放上一些设计纸张,笔,尺等一系列用具,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客厅兼卧室的狭小空间里,顿时充满了希望的力量。
“在这里画设计图?”严墨皱着眉,用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敲了敲摇摇晃晃的桌板,又瞥了一眼趴在床边小板凳上写作业的陈一唯,“孩子连个正经书桌都没有。”
苏念韵正对着一个旧本子勾画设计草图,头也没抬:“这里很好,够亮。小唯很懂事,不会影响我。”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老爷子,我想试试在这个经典托特包的轮廓上,做不对称的切割,然后边缘用渐变的染色工艺……”
“胡闹!”严墨打断她,花白的胡子气得翘了翘,“好端端的皮子,割破了像什么样子?还要染得花里胡哨!皮具的魂在于本身的质感和严谨的工艺!不是你们年轻人搞的行为艺术!”
这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观念冲突。苏念韵的想法天马行空,试图将现代审美甚至是一些尖锐的、破碎的艺术感融入设计中;而严墨则固守着他那一套传统、极致、近乎偏执的工艺标准,认为任何取巧和花哨都是对皮革的亵渎。但每次争论过后,又都会为了做出更有市场的东西彼此妥协让步,严墨心里是理解苏念韵的,他唯独肯对她让步,是因为他在苏念韵的身上看到了已过世的女儿的影子,他的女儿因为被他那凤凰男女婿背叛后,得了抑郁症最终自杀了。虽然他不知道苏念韵跟他女儿有一样的遭遇,但是见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加上她那受尽伤痛的决绝眼神,他大概能猜到几分,也明白她心里的痛,所以他愿意陪着苏念韵找回生活的自信。
经过一周的反复打磨,他们勉强合作完成的几个样品终于可以面市了,一个被严墨称为“破了相”的手提包,两个染了奇怪蓝色的皮夹,他们一起带着这三件作品去拜访一家颇有名气的独立买手店,店主是个穿着前卫、画着烟熏妆的年轻女人。她拿起那个手提包,随意捏了捏,嘴角撇了撇:“料子还行,做工也凑合,但这设计……地摊货也敢要这么贵?”她一脸嫌弃地放下东西,摆摆手:“我们店的格调,这货色不适合。”
苏念韵脸上的笑容僵住,还没来得及解释这设计背后的意义,话就被卡在喉咙里。严墨则直接黑了脸,一把夺过那个包,冷冷道:“不识货就算了。”拉着苏念韵就走。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深城的雨季来临,细雨霏霏,淋湿了他们的头发和本就沉重的心情。路过一个报刊亭,苏念韵无意中瞥见一本财经杂志的封面,陈希闻揽着妆容精致、小腹微凸的苏倩,醒目的标题在她心上又是重重一击:“仁心帝国掌门人大婚,强强联合再续商业传奇。”苏倩的笑让她觉得恶心,陈希闻的笑容更让她觉得刺眼,她仿佛能听到陈希闻的嘲讽:“看吧,离开了我,你连生活都成问题。”
与此同时,陈一唯的学校打来电话。少年因为一口带着家长口音的普通话和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被几个本地同学嘲笑是“乡巴佬”,冲突中,他打破了其中一个同学的鼻子。
“苏女士,请您务必来学校一趟!陈一唯同学的行为非常恶劣!对方家长要求赔偿和道歉!”班主任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赶到学校,面对趾高气扬的同学家长和一脸不耐烦的老师,苏念韵只能不停地弯腰道歉,承诺赔偿医药费。陈一唯梗着脖子站在一旁,眼睛通红,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得几乎要发出声音,就是不肯认错。
回到出租屋,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为什么非要带我来这个鬼地方!”陈一唯冲她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同学们都穿名牌,就我穿这个!他们都有爸爸,就我没有!你除了会道歉还会什么!这样被人看不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苏念韵看着儿子愤怒又委屈的脸,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内忧外患,现实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那一晚,苏念韵一夜没睡。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永远不会彻底黑暗的城市,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天快亮时,她站起身,烧水,给自己泡了一碗最便宜的方便面。热气氤氲中,她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坚毅的东西。
她不能倒下去,为了儿子,也为了那个在咖啡厅里签下名字、暗暗发誓要证明自己价值的自己。
她不再试图说服严墨接受她所有超前的想法,而是开始更耐心地研究他的工艺,理解每一种皮革的特性,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寻找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她抱着被退回的、修改过的样品,一家家去拜访那些更小众、更注重设计感的店铺,虚心接受每一个批评,记录下每一个建议。
她买来最便宜的二手电脑,利用一切碎片时间自学设计软件,常常熬到凌晨两三点,眼睛酸涩得直流泪。她研究国际上的新锐设计师,分析潮流趋势,将看到的、学到的,一点点融入自己的草图。
严墨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行动上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会在苏念韵熬夜画图时,默默给她倒一杯热水;会在她反复修改设计、沮丧不已时,突然指出一个结构上的关键问题,让难题迎刃而解;会在她跑市场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时,拿起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设计图,皱着眉,却开始思考如何用自己毕生技艺,将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想法实现。
转折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夏夜。苏念韵因为连续奔波,熬夜和高强度的精神压力,发起了高烧。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疼。严墨过来送修改好的皮料样本,看到她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陈一唯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遍又一遍用毛巾给她敷额头降温。
老人什么都没说,转身去药店买了盒退烧药拿给一唯:“给她吃一颗,多喂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那一晚,他操作间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苏念韵的烧稍微退了一些,她挣扎着起来,因为今天约了一个重要的韩国买手看样品,不能失约,她着急忙慌地洗漱完,走到工作台前时,却被眼前的一切愣住了。
工作台上,静静地放着一个包。
那是她最初设计的、被严墨称为“破了相”的手提包,也是被买手店店主讥讽为“地摊货”
的那一款。但此刻,它完全不一样了,让人眼前一亮,像是一件魔法神器。
原本生硬的切割线条被巧妙地融入整体的不对称结构中,边缘处,严墨用他神乎其技的镂空雕刻技术,雕琢出了如同凤凰尾羽般细腻而充满力量的纹路,那些渐变的染色,在晨曦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从灰烬到金红的、震撼人心的色彩过渡。整个包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寂静中诉说着痛苦、挣扎与涅槃重生的渴望。
苏念韵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温润的皮面和精致的雕刻,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涌出。这不是一个皮具,这是一件艺术品,是她内心世界的具象化。
她郑重地把包装起来,带着去了约见的茶室。
那位以挑剔和眼光毒辣著称的韩国买手,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拿起那个包,翻来覆去地看了足足半个小时,手指细细感受着每一寸皮料和针脚,最后,他抬起头,看着苏念韵因为发烧和紧张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用生硬的中文说:
“痛苦中,开出的花,才有灵魂。这个系列,叫什么名字?”
苏念韵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涅槃。”
“涅槃……”买手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这一批,我先订二十个。价格,按你之前说的,款我会马上付一半作为定金,货交清后付全款。”
第一笔订单,二十万,他们没日没夜地拼搏终于让生活照进了光。她带着合同意向书满心欢喜地来到严墨的住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并打算把定金交给他,然后请他吃个饭,带上儿子,三人一起庆祝一下,严墨坚定地说:“钱都你来保管,你来规划,我只负责出作品。今晚没空跟你们庆祝,我要去见个人,你们娘俩好好去吃!”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像父亲的威严,苏念韵握着卡的手紧了紧,这样的严墨让她想自己的爸爸了,出来这么久都没有跟爸妈联系,害怕他们为自己担忧,哪天得挑个合适的机会跟爸妈好好打个电话了。苏念韵回过神,像听长辈话的孩子乖乖地听严墨的话,把卡收起来了,最近她太累了,严墨让她给自己放个假,回去休息半天,她也乖乖照做了。
她调好闹钟,计划提前20分钟去接儿子,放学后,她带着儿子,去了一家普通的餐馆,点了几个儿子爱吃的菜。她把那张存有定金的银行卡推到儿子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唯,你看,妈妈能行,我们会越来越好。”
陈一唯看着母亲消瘦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那张卡,少年紧绷了很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松动和动容。他低下头,扒了几口饭,声音很小地说:“妈……对不起。”
苏念韵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傻瓜,说什么对不起,是妈妈要跟你说对不起,让你跟着妈妈吃苦了。”这一次,少年没有躲开。
“涅槃”系列在小众圈子里慢慢打开了知名度,订单逐渐增多。苏念韵租下了一个稍大一点、带有一个小阁楼的房子,卧室和生活区域在楼下,楼上作为她的工作室,总算把居住和工作区域分开了。陈一唯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开始融入新的学校生活。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然而,就在苏念韵和严墨准备扩大生产,推出第二个系列“新生”时,麻烦接踵而至。先是他们常用的几家优质皮料供应商,突然以各种理由拒绝再向他们供货;接着,市面上出现了几家小作坊,开始模仿“涅槃”系列的设计,用料和做工极其粗糙,但价格低廉,混淆市场,甚至反过来指责苏念韵他们抄袭;最后,本已谈好的一个重要的线下展示机会,也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背景不明的品牌顶替。
苏念韵四处奔走,找新的供应商,联系渠道澄清,却处处碰壁。对方似乎总能快她一步,精准地掐断她的所有生路。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不仅仅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
“是苏倩。”苏念韵在工作室里,对严墨确定地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很冷:“我昨天在红缨枪皮料公司看到她和刘经理在一起,他们脸色异样地像是谈着什么交易。只有她,才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打压所有有潜力,有机会超过他们的品牌。”还好他们设计师的署名苏念韵特意另取了一个,叫唯意,意指唯一!否则,被苏倩那对烂人知道她和儿子的近况,她们刚稳定的生活又会被搅得不得安宁!
严墨正打磨一个金属扣件,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商场如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念韵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个人的努力,在资本和势力的刻意打压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她空有设计和技艺,却没有保护这微小火种的能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击垮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声音温和有礼,自称是“罗先生”的助理。
“苏女士,您好。罗先生一直很欣赏‘涅槃’系列的作品。他注意到您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难。不知您明天下午是否有时间,罗先生想邀请您喝杯茶,聊一聊。”
“罗先生?”苏念韵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是的。罗先生是我们‘翰宇资本’的创始人。他长期订购您的作品,编号007的那个‘涅槃’手包,就在他那里。”
苏念韵心中一震。编号007,是“涅槃”系列最初期的作品之一,也是她投入感情最深的一个,几乎记录了她最初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她记得那个买家,非常低调,每次都是通过邮件联系,付款爽快,从未有过任何交流。
原来,他一直都在关注着。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是雪中送炭的机遇,还是另一个居心叵测的陷阱?苏念韵握着手机,手心微微冒汗。她看了一眼工作台上那个在困境中诞生、却又即将因困境而夭折的“新生”系列样品,眼神逐渐变得勇毅、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去闯一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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