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我用一支无菌皮肤记号笔在他左脚踝内侧画了个精致的圆圈。
这个小小的符号是我作为母亲留下的第一个印记,笔迹环绕着他藕节般的小腿,像一道温柔的护身符。
可当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安心月子中心时,我发现月嫂张姐怀中那个婴儿的左脚踝——那个我画的独一无二的圆圈正印在她细嫩的皮肤上,位置与弧度都与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01
我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在他小小的脚踝内侧用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那支笔是我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说是绝对安全,专门给新生儿用的。
可是当我们从月子中心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我亲手画下的圆圈,却清清楚楚地印在了月嫂张姐带来的那个女婴的脚上。
“小雅,你愣在那里想什么呢,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车就在楼下等着,我们该带儿子回家了。”
我的丈夫李峰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满脸都是第一次当爸爸的兴奋和喜悦。
他怀里抱着的,是大家公认的“我的儿子”。
而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月嫂张慧和她带来的那个小女孩身上。
张慧正有点手忙脚乱地给她女儿套上一件小外套,嘴里还轻声哄着:“妞妞乖,咱们穿好衣服也和阿姨、小弟弟说再见啦。”
我的眼睛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离不开那个小女孩光溜溜的左脚踝。
那个我用进口皮肤记号笔亲手画下的、小小的、空心的圆圈,就印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在我做刑侦画像师的那些年里,观察细节几乎成了我的本能,我能从最模糊的图像里找到关键,也能分辨出最细微的骨骼差异。
所以我绝对不可能认错自己亲手留下的记号。
李峰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笑着打趣道:“你看张姐的女儿,多可爱,胖乎乎的,跟咱们家小宝还真有几分像呢,以后咱们两家可以常来往。”
像?何止是像那么简单。
我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用我那双习惯了分析和审视的眼睛,认真地、带着怀疑地去打量张慧的脸。
她大概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看起来很朴实,因为刚生产完不久,脸上还带着点浮肿。
此刻她察觉到我在盯着她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对我笑了笑,顺手就把她女儿的裤腿往下拉了拉,盖住了那个要命的脚踝。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像一根尖锐的针,瞬间刺破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我感觉喉咙发干,说话变得异常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张姐,我……我能再抱一下你的女儿吗?”
张慧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虽然那慌乱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林小姐,这……真不好意思,我家妞妞有点认生,怕一会儿哭起来吵到大家,而且小宝估计也饿了,你们还是赶紧先回家吧。”
她嘴里说着,手下意识地就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整个身体也微微侧转,形成了一个明显的保护姿势。
这种防御性的姿态,我在审讯室里见过太多太多次了。
李峰也觉得我的要求有点莫名其妙,赶紧出来打圆场:“小雅,我知道你喜欢小孩,以后咱们有自己的小宝,够你抱的,走吧走吧,爸妈还在家里等着看孙子呢。”
他边说边伸手来拉我,我却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张慧,一动也没动。
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调换婴儿?这种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离谱情节,难道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张慧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张姐,”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脸,就看一下。”
张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抱着孩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些,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周围是来来往往出院的其他家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几个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在我面前拉开了序幕。
李峰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和责备:“林小雅!你这是在干什么?别为难张姐了,她刚出月子,身体还虚着呢!”
我没有理会李峰,所有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张慧身上。
我清楚地看到她额角渗出的细小汗珠,看到她喉咙不自然地吞咽动作,更看到了她眼神里的躲闪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这些都是撒谎时最典型的微表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句压在心底的质问:“你女儿的脚踝上,为什么会有我画的那个记号?”
这句话就像一颗突然炸响的惊雷,重重地劈在张慧的耳边。
她整个人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如同白纸一般。
02
“什……什么记号?林小姐,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东西。”
张慧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但她依然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不让我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李峰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他带着怒气对我说:“林小雅,你是不是生完孩子有点产后抑郁了?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快点跟我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他说着就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想强行把我从现场拉走。
我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眼睛因为激动和愤怒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瞪着他吼道:“李峰!你难道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我画在我们儿子身上的记号,现在出现在她女儿的脚上了!我们的亲生儿子很可能被她给调包了!”
我的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变得异常尖利,引得周围零星几个人朝我们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李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难堪,他压低声音,带着怒气呵斥我:“你真是疯了!这里是医院,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什么调包不调包的,小孩子长得有点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那个记号说不定就是不小心在哪里蹭上的脏东西罢了!”
“脏东西?”我冷笑一声,指着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那个婴儿,“那你现在就把他的裤腿卷起来,让我亲眼看看他的左脚踝!如果那个记号还在,我立刻向张姐道歉,然后乖乖跟你回家!”
李峰一下子被我这句话给问住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婴儿,又看了看面前脸色惨白如纸的张慧,眼神里充满了矛盾和犹豫。
张慧看到李峰犹豫的态度,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李先生,您可千万别听林小姐乱猜疑啊,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我自己的孩子,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林小姐她……她可能是刚生完孩子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真是委屈又无助极了。
果然,李峰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再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林小雅,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张姐这一个月来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和孩子,你怎么能凭空这样怀疑她?我看你就是太累了,需要立刻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容我反驳,直接用力搂住我的肩膀,半强迫地把我往月子中心外面带走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回头死死地看向张慧。
她抱着那个孩子,低着头,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着我们离开的方向,那眼神深处,竟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我的心,随着她那个眼神,一寸一寸地彻底冷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峰怀里抱着那个“陌生”的婴儿,动作轻柔地哄着。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
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我是林小雅,是那个曾经凭借半个残缺的头骨就能画出嫌疑人完整面貌的刑侦画像师。
我最擅长的,就是从一团乱麻的线索里,剥离出隐藏在最深处的真相。
现在这个时候,愤怒和激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李峰更加认定我精神出了问题。
我需要证据,需要像以前办案那样,找到能够一击即溃、让对方无法反驳的铁证。
到家之后,公公婆婆早就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从李峰手里接过了孩子,围着孩子嘘寒问暖,开心得合不拢嘴。
没有人注意到我脸上不正常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动作。
我一进门就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并且从里面反锁了房门。
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冷静地复盘,把这一个月来的所有细节都重新梳理一遍。
从我住进安心月子中心的第一天起,张慧就是负责照顾我和孩子的专属月嫂。
她负责我和孩子所有的日常起居和生活照料。
她表现得非常专业、细心,甚至有时候显得有些过分热情了。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才发觉很多当时被忽略的细节,其实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比如,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李峰家里的具体情况以及我自己的工作性质,甚至连我们小区现在的房价是多少都问得清清楚楚。
比如,她抱着我儿子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抱她自己女儿的时间,而且每次我想去看看她女儿的时候,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不是说孩子刚睡着,就是说刚喂完奶不方便打扰。
最关键的一个细节,是我当初画下那个记号的时候。
那是我儿子出生后的第三天下午。
我抱着他,小家伙身体软软的,闭着眼睛,小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着。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限的母爱,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也许是因为长期职业养成的本能,我拿出了那支专门给新生儿做皮肤测试的记号笔,在他白嫩嫩的左脚踝内侧,非常轻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空心的圆圈。
当时张慧正好端着一碗汤走进房间,恰好看到了我正在做的事情。
“林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呢?”她当时带着好奇的语气问我。
我记得我那时候还笑着跟她开了个玩笑,说:“给我儿子做个独一无二的记号,免得以后不小心抱错了呗。”
那真的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而已。
可是现在回过头来想,张慧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
她的笑容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眼神也跟着闪烁了几下,过了足足一两秒钟,她才恢复了正常,也顺着我的话开玩笑说:“林小姐您可真会开玩笑,自己的孩子,当妈妈的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是啊,自己的孩子,当妈妈的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可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人处心积虑地、千方百计地想要让你认错呢?
我立刻打开了我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了我以前工作时才有权限进入的内部系统,输入了张慧入职月子中心时登记的身份证号码。
很快,关于她的户籍基本信息就显示在了屏幕上。
张慧,三十五岁,户籍所在地是邻省一个我连听都没听过的、非常偏远的小山村。
婚姻状况显示是已婚,丈夫的名字叫赵刚,职业栏里填的是无业。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家庭关系成员的那一栏信息上。
她的名下,竟然没有任何子女登记的记录。
我的瞳孔因为震惊而骤然收缩。
一个没有在户籍系统里登记的女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孩子,很可能根本就不是通过正规医院出生的!
03
我的指尖瞬间变得一片冰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
没有合法的出生医学证明,就意味着孩子无法正常落户。
在如今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除非,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见不得光”,或者说得更可怕一点……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存活下来。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里迅速成型。
我强迫自己必须保持冷静,继续往深处调查。
我动用了一些以前工作时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请求他们帮忙查询本市以及周边所有医院,在最近一段时间内的新生儿死亡记录。
我把查询的时间范围,锁定在我儿子出生日期的前后三天之内。
查询结果很快就反馈了回来,其中一条记录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地烫伤了我的眼睛。
光明区第二妇产医院,也就是张慧当时生产的医院,在我儿子出生后的第二天,确实有一个女婴,因为出生时发生重度窒息,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记录上母亲的姓名,清清楚楚地写着:张慧。
父亲的姓名,则是:赵刚。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完全停滞了。
原来,她亲生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这个被她紧紧抱在怀里、脚踝上有着我儿子记号的女婴,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
而我怀里这个被全家人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爱的男婴,他又是谁?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成了冰块,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必须立刻、马上见到我的亲生儿子!我必须现在就去把他从张慧手里抢回来!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卧室,客厅里,婆婆正抱着那个“假”儿子,脸上笑开了花,怎么也合不拢嘴。
“你们快看看我的大孙子,多乖多听话呀,回来这么久一声都没哭过,真是个小福星。”
李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脸上也带着轻松和满足的笑意。
我的突然出现,立刻打破了客厅里这片虚假的祥和气氛。
“李峰,你现在立刻跟我出来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跟你说。”我的声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李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带着明显的不情愿站了起来,跟着我走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你又想干什么?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我直接把我的手机递到他眼前,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个死亡女婴的记录信息。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张慧的女儿,在出生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死了,这是医院出具的明确记录!”
李峰的臉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嘴上依然在强撑着辩解:“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光凭这个能说明什么问题?根本就不能当作证据!”
“这足以说明她从最开始就在对我们撒谎!”我极力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她的孩子死了,所以她就处心积虑地偷换了我们的儿子!你现在怀里抱着的那个,天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李峰猛地一挥手,直接打掉了我的手机,手机掉在阳台的地砖上,屏幕瞬间碎裂开来。“林小雅,你以前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以前是那么理智、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就凭这一条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网络记录,你就一口咬定我们的儿子被调包了?你是不是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加上被害妄想症啊!”
“我到底是不是疯了,我们直接去做一个亲子鉴定,结果不就一清二楚了吗?”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做亲子鉴定?”李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了荒谬的表情,“你是想让你爸妈知道,他们疼了一整天的宝贝孙子,很有可能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还是想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我李峰的老婆,是个连自己儿子血缘都怀疑的疯婆子?”
他说的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字字都戳在我的心窝上,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明白过来。
他不是心里完全没有怀疑,他是不敢、也不愿意去证实那个可能存在的可怕真相。
他害怕面对那个血淋淋的事实,害怕眼前这个看似完美幸福的家庭表象被无情地戳破。
他宁愿选择自欺欺人,活在虚假的安宁里。
“好,你不敢去,不愿意去,那我自己去。”我弯腰捡起地上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转身就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李峰见状,立刻伸手用力拉住了我。
“我现在就去找张慧,我要把我的亲生儿子换回来!”我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你给我站住!”李峰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让我感觉手腕一阵剧痛,“我警告你林小雅,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不允许你再继续胡闹下去,也不准你再提半个字,孩子在我们家好好的,张慧也许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你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行吗?”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我的亲生儿子现在很可能在别人手里,你却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
“那也是我的儿子!”李峰终于忍不住朝着我咆哮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我相信他就是我李峰的亲生儿子!我不需要做什么该死的亲子鉴定!”
我们两人之间激烈的争吵声,毫无疑问地惊动了正在客厅里逗弄孩子的公公和婆婆。
婆婆抱着孩子快步走到阳台门口,脸上写满了不悦和责备:“你们两个在这里吵什么吵?声音这么大,万一吓到我的宝贝孙子可怎么办?”
我看着婆婆怀里那个安静睡着的婴儿,又想到我那流落在外、不知所踪的亲生骨肉,心脏就像被无数把刀同时切割一样,痛得无法形容。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李峰紧紧抓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我一分钟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每多等待一分钟,我的儿子就可能多面临一分的危险。
我直接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张慧在月嫂中介那里登记的住址,那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环境嘈杂混乱的城中村。
出租车在狭窄得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巷子里缓慢穿行,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紧紧挨在一起的“握手楼”。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各家各户炒菜时冒出的油烟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
这里和我们家所在的那个安静整洁的高档住宅小区,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破旧的楼房,摸着黑爬上了光线昏暗的楼梯,来到了三楼。
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紧闭着,从外面紧紧地锁住了。
我开始不顾一切地用力砸门,同时大声呼喊着张慧的名字。
“张慧!你快给我开门!我知道你肯定在里面!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立刻还给我!”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我像疯了一样继续砸着那扇冰冷的铁门,手背的皮肤被粗糙的门面磨破,渗出了鲜红的血丝,但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大妈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对我喊道:“你在这里喊什么喊啊?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这家人今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地搬走了,屋子早就空啦!”
搬走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巨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空了。
她跑了。
她带着我的儿子,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04
巨大的恐慌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浑身发软,瘫坐在冰冷又肮脏的楼梯台阶上,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会带着我的儿子逃到哪里去?是回她那个偏远的山村老家吗?她会不会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对我的儿子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无数个恐怖的念头像潮水一样在我脑海里翻滚、涌动,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
不,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乱失措。
我是林小雅,我是曾经协助警方破获多起大案的画像师,我最擅长的就是追踪线索和寻找目标。
我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重新梳理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
张慧选择逃跑,这说明她已经心虚到了极点,她肯定已经意识到我发现了孩子被调换的真相。
她不可能凭空消失,带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她不可能去乘坐需要实名制的高铁或者长途大巴,最方便快捷也最隐蔽的方式,应该是自己开车,或者找人开车来接应。
她的丈夫赵刚,资料上显示是无业人员,他们家里有车吗?
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以前在交通管理局工作的老同事的电话,请他帮忙紧急查询赵强名下是否有车辆登记记录,以及他最近的手机信号定位信息。
等待回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和煎熬。
李峰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屏幕上不断闪烁着他的名字,我直接按下了挂断键,一个都没有接。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再指望他了。
从他选择息事宁人、试图掩盖真相的那一刻起,在这场争夺我亲生儿子的战斗中,他就已经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现在,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那位老同事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小雅,我们这边查到结果了,赵刚本人名下确实没有任何车辆登记记录,但是,我们调取了他昨天的通话记录,发现他昨天晚上联系最频繁的一个号码,属于一个我们记录在案的黑车司机,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追踪了这个黑车司机的手机信号,发现他驾驶的车辆今天早上七点左右就从那个城中村附近离开了,然后一路直接上了高速公路,行驶的方向是往西边去的,正好就是张慧户籍老家的方向。”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快把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发给我!我现在就想办法追过去!”
“小雅你千万别冲动!他们现在已经开了快四个小时了,你现在就算开车去追也很难追上,我们已经通知了高速公路交警支队,让他们在下一个服务区布控进行拦截,你耐心等一下,一有新的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挂断电话之后,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点。
只要警方能够成功拦截下他们,那么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希望。
这时,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现在被我家人当成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这个男婴,他到底是谁?
张慧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从别处再偷一个孩子放在我身边,而不是直接带着我的儿子消失?这样不是更简单吗?
她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拖延时间,迷惑我们。
只要我们以为孩子还在自己身边,就不会那么快发现异常,也就不会那么快报警追查,这就为她带着我儿子逃跑争取了非常宝贵的时间。
这个被换过来的孩子,就像一颗用来迷惑我们的烟雾弹。
可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此刻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正在发疯似的到处寻找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紧紧地揪了起来,感到一阵酸楚。
我不能只想着找回我自己的儿子,我也必须帮助这个无辜的孩子,找到他真正的家人。
我立刻起身,重新打车赶回家中。
一进门,就看到李峰和公公婆婆都坐在客厅里,三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看到我回来,李峰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语气严厉地对我说:“你还知道回来?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我警告你林小雅,你要是再敢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发疯,我就……”
我懒得再听他那些毫无意义的指责和威胁,直接走到婆婆面前,伸出手。
婆婆立刻警惕地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充满防备地看着我:“你又想干什么?”
“把他交给我。”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你到底要带他去哪里?你想对我的孙子做什么?”婆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我要带他去找他真正的、生物学上的亲生父母。”我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婆婆像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样看着我,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看你真的是彻底疯了!胡说八道!这是我的亲孙子!是我们李家的血脉!”
“他不是!”我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朝着她大声吼了出来,“他不是李峰的亲生儿子!我的儿子被张慧偷走了!现在你们抱着的这个孩子,也是张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的!”
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公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这个女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李家的血脉,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弄错了!”
我拿出我的手机,调出之前查到的那张新生儿死亡记录的截图,尽管屏幕已经碎裂,但上面的字迹依然可以辨认清楚。
“你们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张慧的女儿在出生第二天就已经死亡了!她为了掩盖自己孩子死亡的事实,偷走了我的儿子,然后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了这个孩子,放在我身边冒充!”
公公和婆婆半信半疑地凑过来,仔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记录,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愤怒,逐渐转变为震惊,最后变成了深深的怀疑和不确定。
李峰也愣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错愕。
他可能一直以为我只是在凭空猜测、无理取闹,完全没有想到我竟然真的找到了如此确凿的“证据”。
“这……这怎么可能呢……”婆婆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肯定是医院登记的信息出错了……”
“到底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直接去做一个亲子鉴定,结果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我转过头,目光直视着李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觉得有必要为了维护你那可笑的面子和脆弱的自尊心,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吗?”
李峰的臉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我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交通管理局那位老同事的号码。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小雅,拦截行动成功了!那辆黑车已经被我们的人在服务区成功控制住了!”
我激动得差点当场跳起来,声音都带着颤抖:“太好了!人呢?我的孩子呢?他是不是在车上?”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突然变得低沉而沉重,带着一丝遗憾:“人是抓到了,赵刚和张慧两个人都在车上,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但是……根据现场同事的初步检查,车上只有他们这两个大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婴儿的踪迹。”
没有孩子?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凉透了,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05
“你刚才说什么?车上没有孩子?”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不受控制地拔高,变得异常尖利刺耳,“那我的儿子呢?你们把我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快说啊!”
电话那头的同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沉重地叹了口气,安抚我说:“他们两个嫌疑人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拒绝配合调查,我们正在把人带回局里进行进一步的审讯,你先别太着急,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在服务区周边地区展开地毯式的搜索了,说不定孩子只是被他们临时藏在了附近的某个地方。”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
我的儿子,一个出生还不到三十天的弱小婴儿,他竟然不在张慧身边?他被藏起来了?被藏在高速路的服务区附近?那种地方环境复杂,他那么小,能坚持多久?
我简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挂断电话之后,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李峰看着我失魂落魄、面色惨白的样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他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担忧:“小雅,刚才警察在电话里怎么说?他们找到张慧了吗?孩子……孩子怎么样了?”
我用力一把推开他搀扶我的手,声音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张慧和赵刚已经被警方在服务区抓住了,但是,我的儿子并不在车上,他不见了。”
李峰也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着,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公公,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开口,语气坚决地说道:“报警!不,我们现在立刻就去警察局!我非要亲自去问问那个丧尽天良的女人,她到底把我的亲孙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质疑我的话,或者试图阻止我们。
我们这一家人,在经历了混乱和分歧之后,第一次为了同一个目标,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之上。
我们带着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市公安局。
在审讯室外面,我透过单向玻璃,看到了被戴上手铐的张慧和她的丈夫赵刚。
张慧头发凌乱,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赵刚则是一个看起来瘦小黝黑、其貌不扬的男人,他一直深深地低着头,脸上写满了惶恐和不安,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我以前的老同事、现在负责这个案子的王警官正在里面对他们进行审讯。
但是无论王警官问什么问题,他们两个人都紧紧地闭着嘴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个字都不肯说。
一位年轻的警察走过来,给我们几个人分别倒了一杯温水,试图安抚我们的情绪。
“您就是林小雅女士对吗?我们这边已经查到了关于您家里这个男婴的一些线索,他是三天前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产科病房被人偷走的,我们已经成功联系上了他的亲生父母,他们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被无辜卷入风波的孩子,终于可以回到他真正的家人身边了。
可是,我的儿子呢?我亲生的儿子,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猛地冲到审讯室的门口,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焦灼和愤怒,对着里面的张慧大声嘶吼:“张慧!你告诉我!我的儿子到底在哪里?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说话啊!”
张慧听到我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透过玻璃冷冷地看着我,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然而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那个笑容,让我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李峰赶紧从后面把我拉了回去,不停地劝我要保持冷静,要相信警察。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王警官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
“情况怎么样?他们开口了吗?”我立刻冲上前去,急切地追问道。
王警官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这两个人的嘴非常硬,无论我们问什么,他们都拒绝回答,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我,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丝期待问道:“林小雅,凭你以前干刑侦画像师的工作经验和对人性的了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从哪里寻找突破口比较有效?”
我强迫自己从焦躁和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努力让自己进入过去那种专注的工作状态。
我开始在脑海里仔细地回忆张慧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在月子中心里对我说过的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话。
她爱钱,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她不止一次地、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和李峰的收入水平。
她的丈夫赵刚,是个无业游民,从外表看起来懦弱又胆小,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听从张慧的安排和指挥。
那么,这场精心策划的偷天换日计划,背后的主谋毫无疑问就是张慧本人,赵刚很可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负责执行的工具人而已。
那么,张慧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自己的孩子不幸夭折,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心理扭曲,偷走我的孩子作为她情感的替代品吗?
不,不对,这个理由远远不够充分。
如果她只是想要找一个孩子来替代,她完全可以直接带着我的儿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根本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地从别处偷一个男婴放在我身边,制造出这么复杂混乱的局面。
这样做,对她来说风险实在太大了,完全不符合逻辑。
除非……她这么做,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不为人知的图谋。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绑架。
她根本就不是想“换”孩子,她是想“卖”孩子。
不,比卖孩子更精准、更可怕的猜测是——她是为了勒索巨额赎金。
她把我的儿子偷偷藏了起来,就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向我们家里勒索一大笔钱!
我立刻把我的这个推断详细地告诉了王警官。
王警官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分析道:“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如果她的目的是为了勒索钱财,为什么不在得手之后立刻联系你们提出要求?反而要带着孩子仓皇逃跑呢?”
“因为她需要时间,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警方轻易追踪到的地方来藏匿孩子,并且精心策划如何提出赎金要求。”我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语速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选择逃跑,是为了暂时摆脱警方的追踪视线,等我们因为长时间找不到孩子而心急如焚、濒临崩溃的时候,她再以一种能够掌控局面的姿态出现,告诉我们孩子在她手上,是安全的,然后趁机开出她想要的价码。”
“那她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这不符合勒索的常规逻辑。”王警官提出了他的疑问。
“因为她觉得现在时机还没到,她在等,等我们全家人的心理防线先崩溃,等我们主动提出愿意用钱来换孩子,那样她就能占据绝对的主动权。”我看着审讯室里张慧那张麻木而冰冷的脸,语气肯定地说道。
王警官点了点头,认同了我的分析:“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我们现在只能跟她比拼耐心,耗下去了。”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耗下去。
我的儿子还那么小,身体那么脆弱,多拖延一分钟,他就可能多面临一分的危险。
我必须想办法,让她主动开口,说出孩子的下落。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审讯室里的赵刚。
他一直深深地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裤缝,整个人的状态显得非常不安。
和张慧那种近乎麻木的冷静相比,赵刚明显更加沉不住气,心理防线也更为脆弱。
突破口,很可能就在他的身上。
我对王警官说出了我的想法:“王警官,我建议把他们两个人分开进行审讯,由我亲自去和赵强谈一谈。”
“你亲自去?”王警官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有些不太放心。
“请你相信我,”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对付赵刚这种性格软弱、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我有足够的经验和方法。”
06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王警官最终同意了我的请求,安排将赵刚单独带到了另一间较小的审讯室里。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安排其他警察在场,这是我自己特意提出的要求。
赵刚看到进来的人是我,眼神立刻开始慌乱地躲闪,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脖子里去。
我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我那双曾经看透过无数罪犯伪装的眼睛,仔细地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细微的抽搐。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害怕,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极度的恐惧。
“赵刚。”我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应该很清楚,拐卖儿童在中国是重罪,情节特别严重的话,最高是可以被判处死刑的,你知道吗?”
他的身体因为我这句话而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一样。
“我……我没有参与……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她逼我的……”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试图为自己辩解。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轻轻地笑了,但那笑意完全没有抵达眼底,反而带着刺骨的冰冷,“你亲自开车,载着张慧和我的孩子一起逃跑,现在你却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以为我们警察都是傻子,会相信你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话吗?”
我把我的手机推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屏幕上显示的是我亲生儿子刚出生时我拍下的照片,那张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蛋是那么可爱。
“你看清楚,这是我的儿子,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八天,仅仅二十八天而已。”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像一把沉重的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在赵刚脆弱的心脏上,“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爸爸妈妈,你也是一个曾经拥有过孩子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自己的孩子,是一种多么痛苦、多么绝望的滋味。”
当我提到“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赵刚的心理防线明显开始动摇了。
他的眼圈迅速地红了起来,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看就要崩溃。
“张慧肯定把她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你了吧?她把我的孩子偷偷藏起来,然后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向我们家里勒索一大笔钱,对不对?”我继续向他施加心理压力,语气严厉地追问,“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就算你们真的拿到了这笔钱,你们的下半辈子也只能在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中度过,永远无法活在阳光之下,你的良心,能过得去吗?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我……我真的不想这样的……”赵刚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布满了悔恨的泪水,“都是她……全部都是张慧逼我这么做的!她说我们的女儿刚生下来就死了,我们连安葬她的钱都拿不出来,之前为了给她治病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她说只要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还清所有的债务,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所以,我的儿子现在到底在哪里?”我抓住他心理防线崩溃的瞬间,立刻紧跟着追问道。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孩子具体藏在哪儿啊……”赵刚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用力地摇晃着,“我们开车上了高速之后,在一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小匝道口,她让一个骑着摩托车等在那里的人把孩子给接走了,她只告诉我,等外面的风声过去了,会有人主动联系我们,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骑摩托车的人?没有监控的匝道口?
张慧这个女人的心思,比我想象的还要缜密和狡猾得多。
“那个骑摩托车来接孩子的人,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我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速写本和铅笔,这是我多年职业生涯养成的习惯。
“他当时戴着一个全包围的头盔,把脸挡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长相……而且那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光线很暗……”赵刚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身高大概有多高?体型是胖是瘦?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骑的摩托车是什么牌子的?什么颜色?”我像连珠炮一样,提出了一系列关键性问题,引导他进行回忆。
在我的持续引导和追问下,赵刚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些有用的细节。
那个男人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瘦,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质夹克,骑的是一辆看起来比较旧的、红色的豪爵牌摩托车。
我一边仔细地听着他的描述,一边飞快地在速写本上勾勒着线条。
几分钟之后,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背影草图,清晰地呈现在了纸上。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身形和车辆的特征已经足够明确。
我立刻拿着这张画像走出审讯室,把它交给了等在外面的王警官,请求他们立刻根据这些特征,在全城范围内进行排查。
同时,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个更深的、令人不安的疑问。
张慧她只是一个来自偏远农村的妇女,她怎么可能策划出如此周密、环环相扣的计划?联系黑车司机,安排摩托车手在指定地点接应,还懂得巧妙地避开监控摄像头……这背后,一定还有更专业、更熟悉这类操作的人在指导和协助她。
我再次走进了张慧所在的那间审讯室。
这一次,我直接把赵刚已经招供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她的面前。
“赵刚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包括你们在匝道口把孩子交给了一个骑红色豪爵摩托车的男人,你现在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张慧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他?就赵刚那个没用的废物,他能知道什么核心的秘密?”
“他是知道得不多,但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我直视着她那双空洞而冰冷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你们这个偷换孩子、勒索钱财的计划,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够想出来并实施的,你的背后肯定还有别人,对不对?一个负责帮你联系买家、或者帮你策划整个逃跑路线的人,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
张慧的瞳孔,因为我这句话而微不可查地猛然收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猛地转过头去,不再与我对视,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你很快就会开口的。”我把一张DNA鉴定报告的复印件,用力地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我在来警察局之前,通过加急渠道,为我和那个被偷换到家里的男婴做的亲子鉴定报告。
我指着报告最后那行明确写着“排除生物学亲子关系”的结论,一字一顿,清晰而有力地对她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从市第一人民医院偷来的这个男婴,他的亲生父亲,是我们本市最大地产集团——宏远集团的董事长,李宏远。”
张慧一直维持着冷漠和平静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一丝惊慌从她眼底飞速掠过。
“你为了钱,胆子可真是不小啊,先是偷走了我的孩子,然后又去偷李宏远董事长的孩子。”我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你觉得,以李宏远董事长在本市的势力和手段,他会像我这样,还愿意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跟你谈话吗?”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然后继续用冰冷的语气说道:“我仔细查过你的底细,你那个女儿,根本就不是死于简单的出生窒息,她是患有先天性的严重心脏病,需要一大笔钱立刻进行手术,但是你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她才没能活下来,我说得对吗?”
张慧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那张一直维持着麻木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深深的裂痕,露出了底下隐藏的痛苦和慌乱。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嘶哑。
“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帮你制定这个偷天换日计划的人,就是安心月子中心的护士长,吴秀娟,我说得没错吧?”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肯定地说道。
其实我最后这句话是在诈她,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吴秀娟。
但是我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张慧之所以能够如此精准地掌握我的家庭信息、李宏远家的信息,并且能策划出如此周密的行动,一定是有内部人员在做她的接应和内应。
而吴秀娟作为月子中心的护士长,有足够的权限接触到所有入住产妇和婴儿的详细资料,也最有可能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暗中促成这件事情。
张慧猛地抬起头看向我,脸上写满了全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仿佛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完全想不明白,我究竟是如何洞悉这一切的。
我看着她在真相面前彻底崩溃的表情,心里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和解脱。
我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我儿子的下落。
“说吧,张慧,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吴秀娟把我的儿子到底卖给了什么人?他现在人在哪里?”
张慧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刺耳。
“你想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我偏偏不告诉你!我就是要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我要让你也亲身体会一下,永远失去自己的孩子,是一种多么痛苦、多么绝望的滋味!”
我的心,随着她这恶毒的诅咒,彻底沉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峰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过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纸,脸上的颜色白得像坟墓里的石灰,没有一丝血色。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我面前,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小雅……那份……那份DNA亲子鉴定的最终结果……已经……已经出来了……”
他把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报告单递到了我的手里。
那是我和李峰,以及那个被我们当成亲生儿子抱回家精心照顾了许多天的婴儿,三个人的亲子鉴定报告。
我颤抖着双手,几乎拿不稳那张纸,目光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向报告最后那行决定命运的结论。
报告单上,那行冰冷无情的黑色铅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锋利尖刀,毫不留情地、直直地插进了我的心脏最深处:
【经DNA分析,排除李峰、林小雅与样本婴儿之间存在生物学亲权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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