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
直接成为了我翅膀上的枷锁。
可是我怎么能甘心?
我要挣开枷锁,逃出牢笼!
弟弟结婚那天,车祸身亡了。
新娘子扭头就跑了。
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抡起胳膊就要来抽我。
她说是我这个扫把星克死了弟弟,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从小我就知道,母亲只是弟弟的母亲,不是我的。
(一)
听说母亲生我时为寒冬腊月。
半夜里,母亲疼得死去活来,父亲连忙去找了接生婆子。
那一夜,愣是生了好久,才生下我。
母亲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艰难地把我抱过去,「怎么是个女娃?」
她随手一扔,又将我丢还给了父亲。
母亲一直想要个带把的,就给我取名为王招娣。
可父亲嫌难听,又偷偷改成了王寒月。
于是,我有两个名字。
从我出生起,母亲就不喜欢我,吃喝拉撒几乎都是父亲在管。
所以我开口第一声叫得是父亲,而不是母亲。
对此,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甚至隔壁的大娘拿我逗乐子时,她也权当没听见没看见。只当没我这个孩子。
后来,我三岁那年,她肚子渐渐大起来,终于在年底生了个大胖小子。
她高兴坏了,父亲也高兴坏了。
这下,我好像连父亲也没了。

他们两天天围着弟弟转,把弟弟当成宝贝一样伺候着。
我只敢偷偷站在屋外瞧着,羡慕极了。
有时候也会掀开裤兜,真希望我也能长出个「把」来,这样母亲就会喜欢我了吧。
有一天,母亲不在家,父亲将我叫去,让我帮忙看着弟弟,他说他出门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我点点头,父亲又叮嘱了好几遍才敢放心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离弟弟这么近,他小小的脸又白又嫩,就像个陶瓷娃娃。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软软的,弹弹的,我好喜欢。
我又伸手偷偷掀开了弟弟身上的小被单,他穿着开裆裤,他尿尿的地方好像跟我的不一样,这就是「把」吗?
我好奇地刚要伸手去摸,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干什么?死丫头!」是母亲,她一把把我推倒,赶紧查看起摇篮里的弟弟。
我没哭也没闹,只是颤颤巍巍地缩在墙角。
母亲打我是常有的事,比如我不小心弄洒了汤,或是不小心碰了她的东西,又或是不小心碍了她的眼,她都会大嘴巴子伺候我。
母亲见弟弟无碍,一把拎起我往门口一扔。
我痛得哇哇叫,她冲过来就要打我,好在被刚回家的父亲给拦住了。
「这么小的孩子,打坏了怎么办?」父亲低呵。
「还没说你呢,谁让你把小彬丢家里的,万一这小崽子干点什么坏事,怎么办?」
「孩子还这么小,能干出啥事儿来?」父亲宽慰着母亲,又小声道,「再说了,他俩是亲姐弟,总归要一个屋里长大,还能不见面了?小彬有个姐姐,长大了也能有人帮衬着点!你可别坏了他俩的姐弟情!」
其实父亲说的,我不太能听懂,我只知道,弟弟叫王耀彬,这个名字是母亲特意拖人花钱取得,大概是什么光耀明媚的意思。
我喜欢弟弟的名字,也喜欢弟弟。
(二)
从那日起,母亲对我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经常会让我帮忙照看弟弟。
我突然觉得,日子好受多了,母亲好像也没那么讨厌我了。
直到我五岁那年,父亲出了意外,没了。
我记得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也是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见到过父亲。
母亲哭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性情大变,逮到我就是一通打。
她折了根细长的木条,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痛,我缩在角落里,哽咽着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听着她歇斯底里的谩骂。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害的!你怎么不去死,是你克死了我丈夫,克死了你爹!」
她的动静吵醒了一旁熟睡的弟弟,弟弟哇哇大哭。
母亲这才收了手,冲我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才肯走。
从那之后,母亲心情不好时就会用那根细长的木条抽我,家里没人再替我求情。
后来,弟弟渐渐大了,看见我被打,他就会哭着嗓子挡在我身前。
这小子,没白疼他。

弟弟很依赖我,走到哪儿都喜欢跟着我。有时候,他会痴痴地问我,「姐姐,母亲为什么会打你啊?」
我总是笑笑,不回答。我总不能说,就因为我是个没把的女娃吧。
自从弟弟挡在我身前那天起,母亲就不怎么打我了,可能是怕吓着她的宝贝儿子吧。
有时候实在看我不顺眼了,就咒骂两句过过嘴瘾。
弟弟七岁那年,母亲送他去了学校。
用母亲的话说,他将来是要上大学,光宗耀祖的。
那年我十岁,没去学校,而是帮隔壁大娘家干起了农活。
大娘家有个儿子,叫旺财,比我大六岁,他也没上学。
日子久了,我两就处成哥们了。
我十四岁那年,弟弟去了城里上初中。家里就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
哦,还有个男人会时常来我家,那是隔壁村的李叔,每次他来,母亲就让我去找旺财玩,天黑前都不准我回家。
我不喜欢李叔,因为他每次来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我喜欢旺财他娘,旺财他娘也喜欢我,说我长的水灵,以后要是能给旺财做媳妇儿就好了。
我没说话,低着头羞红了脸。
旺财那二傻子就在一旁嘎嘎乐。其实我不想嫁给他,因为他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
弟弟考上县城重点高中的那年,我十七岁。
弟弟很少回家了,他长得高大帅气,人也变得彬彬有礼,就像他的名字那样。
唯一让我不喜欢的就是,他跟我之间好像没那么亲了。
随着弟弟长大,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母亲又懒,父亲留下的那点儿积蓄早已花得一干二净。
这些年里,她从李叔那儿挣得辛苦钱和我在旺财家帮工的钱压根就不够用。
于是,母亲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村子里的姑娘到了十七八岁都是要讲婆家的。我又生得俊,还愁卖不到个好价钱?
母亲同我“商量”,要把我许给旺财。
我不同意,打死我都不要嫁给旺财。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旺财,也不喜欢这里,我想像弟弟一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的家。
(三)
我跪着祈求母亲,我知道有些话不能讲,于是我换了个说法,「娘,我可以去城里打工。我打听过了,城里来钱快,我保证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您别让我嫁了,好不好?」
母亲虽然不喜欢我,但她喜欢钱。
我又接着说,「我若是嫁了,就是别家人了。日后挣了钱,婆家能容我拿回来?」
母亲眼睛一亮,好像这才发现我这棵摇钱树,不能白白给了别人。
于是,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踏进了县城。
城里的一切都很新鲜,似乎连人都是新的。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但这里的人就不会重男轻女,厚此薄彼。
我在城里给一家面摊帮工,活儿很轻松,就是擦擦桌子洗洗碗之类的。
老板娘人好,一日三顿管饱。
自打我来,她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她总是笑嘻嘻看着我,说我是个讨喜的丫头。

每到月底,我都会给母亲送去一半的票子。剩下的一半再对半分,一份自己攒着,一份送去给弟弟。
弟弟的重点高中,我去过一次,他看见我时很意外。我满心欢喜得问了他一堆问题,又将皱巴巴沾了点儿油渍的票子递给他,让他买点好吃的。
他犹豫着接下,眼神飘忽,好像不太高兴。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去过,我想可能是我一身污渍,脏兮兮的样子给他丢脸了。
他那笔钱,我就先替他攒着。
县城里的日子,比家里舒坦多了。
没人打我,没人骂我,每天干活也不累,还有票子拿,我喜极而泣,我好像快要脱离那个牢笼了。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孩儿。
他穿着白衬衫,坐在阳光下,连头发丝儿都那么好看。
他冲我招了招手,眉欢眼笑的样子快要击碎我的心脏。
「老板,来碗清汤面!」
我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亲手给他下了一碗面,顺便还给他加了个荷包蛋。
老板娘在一旁小声呦呵,「欸,某个人夹带私货了奥!」
我笑笑,满脸娇羞将那面递给了男孩儿。
「等等,我好像没要荷包蛋啊!」他抬头望我,样子好看极了。
「店里送的!」我冲他一笑,他看我的眼色一亮,大概是猜到了什么。
后来,那个男孩儿经常会来面摊,回回都是点一碗清汤面,面里回回都会多一个荷包蛋。
就这么一来二去,我与男孩儿渐渐熟络起来。
男孩儿叫陈舟,在市里的名牌大学读大二。
好巧,那正是弟弟梦寐以求的大学。
我其实挺自卑的,因为陈舟很优秀,他谦逊有礼,待谁都温文尔雅,也从来不会嫌弃我。
他说,在我身上,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用他的话说,是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他说,我应该去上大学,不该被困在小小一方寸地。
他给我买了好多好多书,让我有空可以看看,不懂得就问他。
他还给我买了个手机,我琢磨了好久才知道怎么用,透过手机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高兴坏了。
(四)
我自学了大概两年,这两年里,一切都那么顺遂。
弟弟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我也在陈舟的帮助下学完了所有科目。
陈舟夸我聪明,并且鼓励我参加成人高考,他说我一定能考上他那所大学。
他还说,他快要毕业了。如果我考上了,他会申请本校读研,陪我一起读书。如果我不幸没考上,他就在市里找个工作,再买个房子,和我一起有个家。
他对我永远那么好,是那种会规划未来,积极向上的好。
为了他,为了我们,我怎么能不搏一搏呢?
可是网上填报资料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没有身份证!
对,我的身份证一直都在母亲手里,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我飞不出她的手掌心。
我斟酌再三,还是回了趟家。
母亲看到我时好像不意外,反倒是很嫌弃。
即使我月月掏钱养着她,她还是不待见我。
「你怎么回来了?」她半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正悠闲地晒太阳。
「回来看看您,顺便给您送钱。」我从包里掏出一叠票子来。
她立即眼里发光,很快接过票子,指头啐了口唾沫,一张张数了起来。
还不忘问我,「不是月底送吗?怎么月中就来了?」
「哦!月底店里忙,不好抽身,往后都改成月中送。」
屋子里,母亲宝贝的东西都会塞在架子上的小铁桶里。
这还是我幼时偷偷看到的,其中也就我的身份证显得格格不入。
若不是为了困住我,怕是早就丢哪个臭水沟了,就像当年我那张出生证明一样。
我以叙旧为由,去找了隔壁的旺财。
旺财他娘前两年就走了,走之前还给旺财娶了个邻村的媳妇儿。
屋里有个姑娘在绣针线,她看见我时,连忙出门迎我。
我这才看清,她已怀了身孕,我急忙过去扶她。
「你是招娣姐吧!」
我一惊,「你认识我?」
「村里谁不知道徐大娘一双儿女,一个进了市里,一个进了县城,可有出息了。我看姐姐一身打扮,就跟乡下人不一样,肯定就是招娣姐了。」
我只好笑笑,又问她旺财去哪儿了。
刚问出口,旺财就农忙回来了。
他看见我时,龇牙咧嘴,跟当年一样嘎嘎傻乐。
我让他帮我个忙,他也没问缘由,一口就答应了。
不得不说,旺财虽长得不行,脑子也不行,但人是真行。
我回家没一会儿,就听见旺财那公鸭嗓叫唤了起来,「徐大娘,我媳妇儿肚子不舒服,您快来瞅瞅啊,这咋回事儿啊?」
我听见母亲离开的脚步声才敢偷摸着来到了小铁桶前。
铁桶被摁着铁紧,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打开。
里面乱七八糟得装了很多东西,我仔仔细细翻了很久,就是没看到我的身份证。
不应该啊,按理说,就是在这里的。
莫非...是被母亲拿了出来......
正当我纳闷时,就听见母亲的声音缓缓在背后响起,「你的身份证不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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